《母系氏族(女人的战斗)》
第13节作者:
文坊王村 在我后来的寻访中我了解到,锡锅不但做的酒好,还拉得一手好二胡。每当夜里他的琴声便会悠悠地荡在村子上空,让人听了忘记一日的疲劳、不快,摇摇晃晃地进入梦中。而他自已也沉浸在这琴声里,沿着记忆的河道寻找着往事,曾经的梦幻。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去找他,人们都说他醉了呐。
小时候我隐约听外公说过那把二胡,说那把二胡拉了三十多年,琴杆都被他父亲粗砺的手磨得油油地泛着红光。外公说这把二胡是他母亲的陪嫁。但这把二胡的故事,我却是听别人说的。
那时锡锅还没有成家,那时锡锅还很好酒。有一次他那未过门的老婆对他说,世界上难道就没有比酒更好的东西吗?于是锡锅每日夜里就拎一坛酒请村里算命的瞎老大教他拉二胡。一年下来,锡锅拉二胡有了很大的长进。再一年下来,锡锅拉二胡几乎和做酒齐名了。
将军村的老人们回忆说,每每夜里听着锡锅拉琴,总觉得那琴声里有一股淡淡的酒味。
但有一天锡锅的琴声忽然没有拉响。而将军村的人这一夜都没有睡好,都觉得象是有什么东西丢失了。
第二天一大早,人们就知道锡锅的老婆头天夜里过世了。
后来锡锅就不拉琴了,但一到夜里,他便会从床头取下那把二胡看着,偶而还会落下几滴老泪。然后他会用一块干干净净的布小心翼翼地将二胡擦拭一遍,再小心翼翼地挂回床头。
那时锡锅已经六十多岁了,岁月在他心头留着道道痕迹。锡锅自二十几岁成家后一连生了八个儿女,但一个个都夭亡了,直到四十多岁的时候才生下第九个儿子,也就是我外公。中年得子乃是人生一大喜事,锡锅夫妇二人对儿子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偏偏外公从小长得孱弱,十来岁时还和六七岁的孩子一般高,锡锅夫妇更是小心翼翼地拉扯着孩子,唯恐失去这最后的盼头。外公刚上私塾时,一放学还拉扯着娘要吃奶,那时正逢灾年,大家只能勉强维持温饱,没有几户人家有余下的谷子做酒,锡锅那一套做酒的家什也就常常闲在墙角,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因此外公小时候明显的营养不良。
外公从小象个女孩子,文文静静地从不和人争吵。别人和他说活,他也是红着脸嗫嚅着。有几次先生在学堂上夸他,他竟然大哭起来。外公到了十五六岁时呼地一下就长开了,比锡锅还高上了半个头,说话也嗡声嗡气的,可他的脾气仍象个女孩子。那时念完私塾已无秀才可考,外公就在家里闲呆着。这时的锡锅常带外公一起出去并教他做酒,锡锅想自己老了该把祖传的手艺传给儿子了。
日复一日,锡锅的脚步再无昔日的稳健,这做酒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了外公的肩上。那时的南乡人惊异地发现外公挑着担子时两条腿也极富弹性,走一步担子颠一颠,那姿态竟是活脱脱当年锡锅的翻版。
只有锡锅心里清楚,儿子的心思并不在这里。浸谷子时锡锅说该如何如何……,外公蹲在傍边却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天。蒸谷子时锡锅说该如何如何……,外公虽然口里应着,眼晴却盯着灶堂里的火出神。 锡锅想儿子大概是读多了书,读得人有些呆了,还是让他先在家里养养性子再说吧。
就在这时,外公向他的父亲锡锅提出,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城里,他想到城里去开开眼界。锡锅并没有多想,就让外公带了一封信去找“满堂香”
的老板。
锡锅没有想到外公的这次进城,后来会改变外公的一生。
外公去了一趟城后,便不安心在家里呆了,他从此时常外出,有时十几天也不回家。对这些,锡锅也无奈。
日期:2009-07-15 09:00:36
二十
二十年前,我去将军村寻访外公家族的往事,那时外公己经去世了。外公自解放后就没再去过将军村,对外公村里人只是淡淡地提及,倒是对锡锅许多老人津津乐道。认识锡锅的老人们都在八十开外了,他们说起锡锅就象在追忆一份逝水年华。在一个老人家里,我还尝到半个多世纪前锡锅的手艺,一坛在地窑沉睡了几十年的酒。老人说村里己没有了第二坛,他本想死后带进棺材里去的,但锡锅的后人来了,应该知道自己祖上的事情。那酒的滋味确实妙不可言,以至直到如今我喝什么酒都感觉不到其中的味道。
在寻访时,我知道将军村曾出了一件事。
那天外公从城里回来,刚到村口,就看到村长陪着一个穿马褂的英武的年青人在村里巡视,。外公进村后就知道这个年青人叫王维,要搞什么实业救国,己在南乡办了一个农场,种了几座山的板栗树。这次来将军村是探测到村子的后山上有滑石矿,他要在山上开矿。那时外公和村里那个叫黑狗的年青人很要好,二人都不爱说话,但二人在一起呆着时心里就明白对方要说什么话。初见王维时黑狗就对外公说,总有一天我要把他的衣服扒了。黑狗说这话时眼里有一种可怕的光在闪,外公说人家又没得罪你你干吗要这样?黑狗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就是想把他的衣服扒了。王维的实业救国并没有维持多久,他开采的滑石矿由于他自己也分不清滑石和砂石,开采的第一批矿石运到南京时才发现,采矿的工人们采给他的几船货竟然全是砂土。王维因此心灰意冷,索性连农场也卖了。他一怒之下就投军去了。
外公竟然从王维的身上得到了启发,他从那个时候起,瞒着锡锅悄悄地做起了草纸的生意。
那一年,南乡来了一个教书先生,南乡人都叫他李先生。这位李先生既不开私塾也不坐馆,他喜欢走村窜户与村民交朋结友,教村民识字,与村民神聊。
有一个晚上,外公跟黑狗去见过一次李先生,那是在黑狗家门前的那棵大樟树下,当时围坐着几十个人。外公后来说他一见到那个李先生就觉得那不是一个寻常的人。那天晚上满天的星星亮得要命,教书先生李先生对那几十个人说,你们为什么这么穷?而南乡的熊光海却那么有钱?村民中有人说,人家的命好,我们的命不好呗。不对!李先生说什么命不命的,那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家里的钱又不是自己造的,他家里的土地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们中有人帮他种田,而收获稻谷的却是他,这公平吗?你们想想,如果不是你们去种田,他那里会有谷子收?没有谷子他拿什么换钱?拿什么再买田买地?这些田地都是你们用汗水换来的 ,却成了他的东西,你们说这公平吗?几十个人几乎愤怒了:不公平!对,李先生慢攸攸地说,熊光海剥削了你们,抢走了你们的财产,使你们过不上好日子,你们要想过上好日子应该怎么办?几十个人异口同声地喊道:把我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外公说他一生中从来没有遇见过象李先生这样几句话就让人几辈子不明白的东西一下就清醒过来的人。外公说对一个农民来说田地就是命根子,命根子被人拿走了,还有什么更可怕的。
果然几天之后的一个夜里,那些人便将熊光海家的钱粮瓜分一空。熊光海连夜进了城,第二天一大队丨警丨察就到南乡抓土匪来了。都是乡里乡亲,熊光海谁不认识?他领着丨警丨察直接就到那些人家里来抓人了。那些人早己得到风声,除几个不愿离家者,大都携着分来的东西随李先生进山里去了。
外公说黑狗临走时还找过他,要他一起去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外公拒绝了,他说他无法过那种餐凤露宿的日子。他把身上带着的一个金戒指和几块大洋塞给了黑狗,说也许用得着。黑狗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忘了你是个秀才。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几个没走的人被丨警丨察抓到了县城,后来全部在东门外被砍头。据说他们临死前均大喊冤枉,说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他们的。他们不是土匪,没有抢人家的东西,只不过把自己的东西拿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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