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胖子显是故意让曾祥看自己的牌面，他咧嘴笑了笑：“今儿个我的心是黑定了，不是自摸我坚决不和牌。”
　　这个矮胖子是外地人，在上清做木头生意。一年来，他赚了不少钱。但去年他刚开始到上清收木头时，不明就里，曾被曾祥等人狠狠地坑过一次。
　　那次矮胖子在上清买了几列排的木头，但他的木排还没开到几步路，就被几个人用一根巨大的竹缆给拦住了。其中领头的就是老二。
　　老二双手叉腰，站在河边大声地说：“这木头是谁的？”
　　矮胖子不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连忙将木排拢了岸，从木排上跳了下来。矮胖子一边给老二递了一支烟，一边说：“这些木排都是我的。”

　　老二伸手挡住矮胖子的烟：“交了钱吗？”
　　“交了，交了。”矮胖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单据。
　　老二随手翻了翻：“这木头是你自己家里长的？”
　　“不是，是在人家家里买的。”
　　“哦，这木头我们现在不卖了。”老二不紧不慢地斜了矮胖子一眼

　　矮胖子急了：“我们钱都交了。”
　　老二回头问身后的几个人：“你们收了他的钱没有？”
　　那几个人说：“没有。”
　　老二装做无可奈何地对矮胖子说：“你这个人也太那个了，拉了我们的木头，招呼都不打一个。看，这些弟兄们不干了。”
　　“我又没买你们的木头，这几列木排都是从乡下人家里收购的。”
　　“哎呀，现在的乡下人，偷木头卖的可多了。你可上当了，买的都是人家偷的木头。”老二一伙人起着哄。
　　“不可能吧？”

　　“这些木头都是我们里的，前几天让人家偷走了。好在我们眼睛还算过得去，自己家里的东西还是认得到的。”老二拍了拍矮胖子的肩膀，“还有，这条河本来水是很湍急的，是我们弟兄花了几个月时间，编了这条竹缆，才让河水流得起来了。你们的木排说过就过，那我们弟兄不是白累了一场？本来我们一怒之下，就要把河里的水再变回湍急，让你们的木排过个一年半年的再过去。但想到这样的话你麻烦，我们也麻烦。不如这样吧，你木排过的时候记住这里是急流，是排过就要翻的。是你们要雇我们疏通河水的。你们过一次，我们自然得辛苦一次。至于工钱吗，你们的木排平稳地开过去了，一节排都没有翻，你们心里一高兴，自然就给个千儿八百的。”

　　那几个排工都是上清的人，一看这阵势，忍不往都笑了。老二对他们招招手说：“好了，你们可以回家睡觉了，等我们把自己家的木头抬回家以后再叫你们出来吧。”
　　老二几个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地露出了插在腰里的尖刀。
　　矮胖子到这时，总算明白这是被人赖上了。
　　那几个排工一哄走了，临走时有人悄悄地告诉矮胖子，你到这里来做生意，先要去找曾祥，要不然接下来的麻烦事恐怕还不止这些。
　　矮胖子这才叫人领着找到了曾祥。
　　接到矮胖子托人递上的一个大红包之后，曾祥才慢慢悠悠地说：“你们做生意呀，赚点钱也无非是买得便宜，再靠着这里抠点那里抠点，然后卖个好的价钱。其实出点血也算不了大事。平安可比什么都重要。”

　　矮胖子点头哈腰地一叠声称是。
　　曾祥说了一通，缓了一口气，“今天你就走吧。不过下回会不会有什么事，我就不一定能说得上话了。”
　　此后，矮胖子每次来上清也就自然先找曾祥了。只要有赚头，增加一点开支也不是什么天文数字。反正贼偷来的东西被强盗抢。只要别太狠就是了。
　　一把牌下来，矮胖子又点了曾祥一铳。
　　“矮胖子，你的生意越做越大，也该放放你的血了。”老二看了矮胖子一眼。

　　“应该应该。”矮胖子扔给曾祥一叠钱：“我能在上清做生意，幸亏大家的关照。一句话，非常感谢。”
　　老二一边洗牌一边说：“要不是曾祥照应，说实话，你在上清独家经营似的做木头生意，没人放一个屁？那恐怕是想都别想。”
　　矮胖子的牌打得不错。曾祥看他抓牌起手的架势都很有点名堂。他抓牌不拢不靠，起手打臭牌，到后来好牌是一张接一张往外喂。曾祥觉得这人打牌有点意思。有一圈牌，曾祥发现矮胖子本来已经清张，可他硬是拆了一手中心牌去点曾祥的铳，情愿自己不清张。
　　曾祥不想赶尽杀绝，他又和一把牌之后，就有了去意。
　　矮胖子搓了搓手，再把手掌伸向桌子底下烧得正旺的火盆：“这鬼天气，冷死人了。”他烤了一阵子火。一边洗牌，一边对曾祥说：“现在放排要两头跑，太烦，速度也太慢。我想干脆在上清设一个固定的收购点，长期收购，这样也可省去许多烦锁。地方我看好了。我说曾祥，你能不能替我照看一下这边的场子？看场子的人我找好了。如果场子里万一有些什么事，你帮着出一下面就行了。我也不会亏了你，一个月给你这个数。”矮胖子伸出五个手指。

　　“得了吧，瞧你这抠门劲。”老二插嘴道：“那么一点毛毛雨，曾祥会看在眼里？告诉你，曾祥要当官了。”
　　“真的？”矮胖子看着曾祥，“曾祥，你要到那里去发达？”
　　“别听他胡扯。”曾祥咧了咧嘴。说，“什么官不官的。”曾祥抓了一张牌，“去年我爹死后，我就不想再干那放排的营生了。还是守着岸上的好。前几天，上清的那些大户说要成立一个保安团，让我去搞个什么团长。说是现在兵慌马乱的，要保一方平安，非要有自己的子弟兵不可。我想反正我在家呆着也就是呆着，能为地方上出点力也是为祖宗积德的事，便答应了。”

　　“那以后更要你照应了。”矮胖子说话间，又点了曾祥一铳，说“我那个收购点，你可一定要帮我罩着。你只要用一只眼瞅瞅就行了，我决不会亏待你和你的弟兄们。”
　　“算了，不打了。”曾祥又和了一把牌，他给上首的老二和下首的狗仔一人抓了一把钞票，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大家都早点歇着吧。天亮了，我也就该去保安团走马上任了。”
　　日期：2009-08-01　15:40:31
　　三十二
　　当我的臆想带着我狂奔到一场初春的大雪中时，我感到由于这个初春的寒冷，我被凝固了，成为一块巨大的板块。在雪光的照耀下，我又被分割成无数碎片，在天空中飘浮，撞击，并发出叮叮当当的马脖下的铃铛一样的声音。但随着思想逐渐的炙热，这声音就仅仅是一丝掠过的尾音而已。而我依然是一片散乱的微粒。在无数次天灵灵地灵灵的呓语中，我的企图幻灭了。我只能带着这幻灭四处奔走，让这幻灭扇动着心底的欲望，让心底的欲念象五月的河水一样泛滥。我便在这泛滥中，成为一只小小的竹排，自由地划来划去。

　　这个风雪之夜，终于成为琐碎之夜。
　　即将成为保安团长的曾祥离开老二家之后，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或兴奋之情，他甚至被一个无法言喻的东西困扰。这个东西让他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迷惘。曾祥在雪夜中走上小街，只见小街上白光一片。黑暗中，迷乱的雪花还在飘着，他高一脚低一脚去向前走去。
　　在迷离的小街上走着，曾祥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缕灯光透出。这缕灯光映在雪地上，显得有些诡异。
　　曾祥细细地一端详，便认出这有灯光透出的地方，是圆妮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