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太落后,她父母的单位要组织去外地参观考察学习。老祖母一向聋得可以,她几乎什么都听不见,而这天的餐桌上,她却听明白了她儿媳妇说的话,那意思就是,要是家里没累赘,他们就可以出去考察了。那意思还说明,为表达他们并不情愿的孝顺,他们俩依然打算放弃,从春天开始,这老太太已经很不好了,似乎随时都有死的可能,尽管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没什么毛病,但是医生说,她浑身的零件已经彻底老化了,像所有的机器一样,随时都有停摆的可能。最好的办法,就是她的身边,必须有另一个活人看管。
而老祖母却以异常清晰的口气,吧嗒着干瘪的嘴唇说,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我不用你们管,放心吧,我现在还不死。又用她那没有牙齿的嘴“咯吱咯吱”地嚼着芹菜,她谁都不看,只盯着白色盘子里那翠绿的芹菜,仿佛小孩子想霸占食物而又不明说,但谁动就能跟谁急。
那是她亲手撒下的种子长出来的,没有任何污染。
【待续}
日期:2012-10-14 13:11:03
那是她亲手撒下的种子长出来的,没有任何污染。
事实证明,父母刚刚离开,老祖母就进入了她的人生中最终的疯狂,她的疯狂表现就是她顺着她的生长轨迹回去了,以实际行动完成了她的逆生长。她以极其不一般的口吻,给她的孙女讲述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一直以来,她只知道老祖母和那个从没混上功名的祖父关系不是一般的不好,他们简直就是敌人,他们就是为了内耗才走在一起的。她从来都不知道,在她从没显赫的家族里,却隐藏着这样离奇的故事。她知道她的老祖母识字,但却从没见她写过,那是因为自从一个男人死了之后,她就拒绝执笔。在她原本的想象里,认识几个中国汉字,也不过就是认识,和普通的乡下女人只认识钞票的数字一样。当然,她也不确定,当她很多年后记录这个故事的时候,又加了多少无常的想象和和她希冀的弥补,让那个故事更接近于她想象中的完美。因为很长时间以来,那个故事时常出现在她的脑海,包括她身在异域的时候,而很显然,她周围的所有人,包括老祖母的独养儿子,几乎不提及自己的母亲,像是绕着一个雷区,以他们自己以为正确的方式维护着一个家庭的所谓体面。换句话说,在他母亲很老很老的那些年里,已经耗尽了他应该有的孝顺和学养,就连伪装,也做不到那么完善了,何况,他早就死去的父亲占满了他的心,那个男人以死亡的方式活着,母亲的位置一直很卑微,何况,那些谣言在他的心里扎了根。在她看来,人生,真的像卡德隆?巴尔卡所说:人生是什么?一个幻想,一道阴影,美妙无比。整个人生只是一场梦,而梦呢,梦只是梦。——委实的意义是什么呢?确切的回答就是没有答案。
世纪初,她选择了隐居,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生活在济南南郊的一座荒山上,和她的两只爱犬在一起,种地养花,栽葡萄酿酒,自己盖草房子还有花房,她把自己隐居到自己的文字里,她一头扎进了故纸堆,与那些已经不在世间的智者们做着世上最深层次的对话,她几乎天天都写情书,写给已经很久不联系的一个男人。她想,她在寻觅人生的究竟,或者,她也知道,人生也许并没有究竟,只有寻找究竟的过程,而结果依然还是,没有究竟。终于,几年之后没有特别意义的一天,她奔向了一个更加喧嚣的中国大城市。那个城市的正中心,有一个男人的棺椁,他很安静地躺在那里,在那个水晶棺材前,她的眼泪哗啦哗啦地流,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在悼念那个伟大的领袖,有谁知道她是在思念一个老女人呢?
第三章酒浓情淡胭脂雪,无意争香香也苦。
树荫下放着一卷诗章,
一瓶葡萄美酒,一点干粮,
有你在这荒原中傍我欢歌——
荒原呀,啊,便是天堂!
海亚姆【波斯】
20
光绪十九年(1893年)。隆冬。
两天后是个洁白的早晨,雪花大如席,弥漫在整个天地间。一个女孩,冉冉降生——没人怀疑这是个喜讯,但也没人抱有实质性希望——在他们眼里,这个可怜的女孩儿肯定会和她的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一样,一脚踏进这个世界,只看一眼,哭上一声,然后就毫不留恋地退出人间天堂。
这个小东西不同。在两天的生产过程中,女孩儿的母亲都怀疑自己十月怀胎的这个,根本就不是孩子,而是怀了一只巨大章鱼在肚子里,那些长着无数吸盘的长足,吸走了她丰硕的身体里最后的精华。她豪无根据地预测,这个孩子会活下去,她顽强的生命力能支撑几生几世——她已经被她折磨得仅剩最后一丝气息,她无力地摸了一下自家男人的脊梁,又看了那个粉红色的肉团最后一眼。她的男人理解为,她要他的闺女在他的脊梁上长大,她要和他和闺女息息相通,他想,也许是他的女人告诉他,他的闺女会和他的女人一样,喜欢他宽厚的脊梁,无奈,她已经没有气力说出一句话。
与此同时,中国南方,温润的冬季,一个小地主家,迎来了一个可爱的男孩儿。他的出生,改变了一个国家的命运。
那个时候,女孩儿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一个男人,和她出生在同一天的同一个时辰。她想象的触角永远不可能伸到那么远。
她通过她父亲的脊梁感知这个世界。甚至包括吃饭,保姆也是站在她父亲的身后喂她,那个男人是真怕了,惟恐这个孩子离开他的身体,他就会看不到他生命的曙光。
21
她是一条水蛭,长在她父亲的脊梁上。她又是一个优质肿瘤,为她父亲的生命提供足够的精神营养,甚至,她是父亲的体外心脏,没了她,他的生命就无从运转。无论谁劝,他都在履行他对一个女人的承诺。可是,女孩儿总是要长大,她必须从他的身体上割裂开来,可是,他依然会怕,万一离开了他,她要活不了,那他到了阴曹地府,怎样向孩子娘交代?
因为那特殊的孩子,他无暇料理生意,可瘦死的骆驼,总比马还大,家里总算还留下两家当铺,一家织布坊,还有一家粮油店。女孩儿十六岁了,长成了一个花骨朵,他必须赶紧考虑孩子将来的去处,因为,近来,他感觉到,他可能不久于人世,说不出哪里不好,只感觉自己是油干灯尽了,他的感受,和孩子妈生完孩子以后的感觉完全相同。有朋友说,这个长在脊梁上的孩子,也许就是个讨债鬼,来这世上,想必就是讨你们俩的命来了,就放下来,不见得她就死了。女孩儿不干——她怎么能离开父亲的脊梁——这是她生命的真实依托。
【待续】
日期:2012-10-15 08:13:11
是个女孩儿就要嫁一个男人。——她不嫁。——她离不开她父亲。只能慢慢地说服并加以利诱——亦没人愿意要她——在人们眼里,她太不祥,克母亦克手足,也许克父克夫也说不定。
过了六年,女孩儿眼看着要熬成老姑娘。女孩儿的父亲已经快不行了,他的生命已经承载不起另一个年轻的生命。他放出风去,以他所有的的资产吸引一个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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