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年，穷书生，全家的财富只剩了满肚子的学问和愤懑。他比雪芹大师还穷，他甚至当掉了家里最后的一条破被，一个大子儿他换了一杯水酒。也许，他是想仿效李太白，可是，在人们眼里，他的诗文绝对没有一个馒头来得实在。女孩儿丰厚的嫁妆吸引了这个原本清高的书生，他答应了一切条件，包括，从他父亲的脊梁上接过那个女子，哪怕，她丑陋至极，又比他年长六岁，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只要她富有，丑到像妖怪，他也闭着眼睛认了——他实在被穷吓破胆。
八人抬大红轿里，是女子和她的父亲，在当时当地，又是奇谈，没有哪个女孩儿出嫁会捎着自己的亲爹，吹鼓手的后边，是嫁妆大量，金银珠宝且不细说，从细米到织布机一直到男人用的锡制夜壶，贴着红纸的箱笼足有上百个，女孩儿的轿子到了男人家门口，那队伍却还排到女孩儿家的门口，这可足有十里路。
梅花拌细米，飘飘撒撒，与雪花为伴，女孩儿以独特的方式，宣告她的到来。她把家中梅花园中的所有梅花甚至花蕾，亦全部送给了男孩儿，作为她的见面礼物，如同她的出生一样，她是白雪中的娇娘。
——彼此都意外。原本在女孩儿的眼里，如此穷困人家，男人必然不堪，穷山恶水，必属刁民。她也做了最坏打算，实在不行，她早就准备好了一把金剪刀。尽管，父亲一再安慰，她必须要嫁，她一个人过不下去，他不过是穷，但总归是个文人，比她识字多，文章也妙，将来还可以像父亲一样教她。他的气度超出了她的想象——肩宽臀窄，气宇轩昂，五官精致，眼神清澈。男子更是，任他想象力再丰富，也没有从人们的传言中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个长在脊梁上的怪女孩儿是这般清秀脱俗，红色闺房里，她雍容、华贵，似牡丹乍绽。——她的香足，只有二寸七，她刚刚从轿子里伸出来，露出足尖儿上那朵红梅，便赢得了他的同党们起哄般的欢呼。这似乎不无讥讽，即便在最落魄的日子里，他也随风撰文，表达他对女人纤纤玉足的炽热情感。
亲事没办完，丧事接着办，若不是有那少年男子，女子必然紧紧追随父亲，他们生死相连。他轻轻地呼唤着她依然让他感觉陌生的名字，把她从死神的手里夺了回来，尽管，那名字对于他，真的很有些拗口，但似乎他刚一见着那女子，爱意便从脚底油然升起——她可人、可怜、可爱、可叹。三天后，当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个大男孩儿单薄的脊梁，感受到一个强有力的男人“咚咚”的心跳，男子的身上，散发着清新又充满雄性的气息。她羞涩地，挣扎着下来，看着这个在新婚之夜里，因为羞涩而没有仔细看的男人。
——终于，“哇”地一声，她哭了出来，就那一声，她俨然重生了。
22
这是一片富饶的土地。女孩变成女人，即焕发了从来也没有过的生命光辉。五年生下了五个女儿，她们像是要来人世间选美一样争相报到，女人的生命有了质的改变。——是她父亲说过的，他的家当足够女孩儿当一辈子大小姐，这是他对他的女婿的唯一要求，他的女儿弱不禁风，她必须足不出户，她先拥有这特权，才嫁了那男人。女人在慢慢地拥有，她从没有过的那些，也在丧失，她亲自纂改着她自己的生命。——她看出了男人的失意，尽管他竭力地掩饰着，并不只是因为她没有生男孩儿，最重要的是，父亲的要求或者说她对这个男人的拖累——男人的心思大得很，比天，比地都大，都宽，都广，尤其是1919年之后，他几乎天天在家里坐卧不安，长嘘短叹——在她尤其是外人眼里的无限美满中，她觉得她的男人实际上他自己的承诺困住。
她家中的那些梅树，在她的指点下，已经陆续移来，他的家，也块变成一个新的梅园了，有时候，她会产生错觉，以为这家中的男人，便是自己的父亲，没错，在她的心中，这是同一个人，父亲并没有死去，他转变了另一个角色，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夏天刚刚开始，梅树翠绿的叶子下面，她开始期盼冬天的白雪。
天上落了雪，她煮了梅酒，说出了她的想法。男人从没有过的吃惊，他想不出，这个从不出家门的女人，为何会有如此想法——他若离去，谁来管家？
女人说，尽管走，不是有人几次邀请的吗？男人问她怎会知道？她说，焚掉的那些，想必就是信了。——去吧，一切有我。——啜了一口酒，她的腮上泛起一片娇羞的红云。原本她想矫情一把，多说一句，如果真爱，放手才是最大程度的成全和弥补。但是，想了想，咽回了肚子里，她没有说出口——好些话，说出来，就过时，就失灵。
男人说她怎会做得来。女人说，没有做不来的，只是不做——不做，怎知道不会，只有做过，才知道，也许，没有做不来的事情。毕竟，她一落地，就一直在父亲的脊梁上，看父亲怎么做生意，怎样料理家业。
旧式大小姐，她从没主动过。这是男人的骄傲，她矜持，含蓄，哪怕行鱼水之欢。——这个夜晚则不同，多喝了几杯梅花酒，她仿佛不再是她，引导着男人，走向他们的红木方床。——语言真是多余，世间最直接的交流，便是这样，从心灵直达心灵。
曾经的小男孩儿拥有了一个宽厚的胸怀，她趴在他的怀抱中，嗅着他成熟的雄性气息，点点香味、烟味儿、汗味儿，她是如此沉迷，甚至他的身体上，有她的味道，更有，在白雪的烘托中，红梅的清香。
——就走吧，不用担心，你也会有儿子，所有的一切，在不久的将来，都会有。不过-------。女人轻轻地，仿佛怕惊醒了雪。
不过什么？
可以有女人——老婆，就我一个吧，你甭想纳妾。女人很坚定，隔得太近，面容很模糊，男人似乎看不清楚。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有别的女人？
别人都有，所以你也会想有。你自己说了也不算，将来会变的。女人又道。
男人看看她，摇摇头。
坐在书桌边上，欣赏他拥着红锦被的女人，他感觉他有些看不透，越来越不懂。他学着女人的样子，用她的水胭脂写下了管道升的一首词，以示他的忠贞——他不是薄情寡意之人，他将永远记得她的好：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他想象不出，要赵孟钪浪阉拮铀退拇誓美此土怂钠拮樱没嶙龊胃邢耄�
【待续】
日期：2012-10-17 11:08:24
女人捏起宣纸的一角，看了一眼，吹一下，只淡淡一笑。——当不得真，尽管，她希望她能例外，可她左右不了，从来都是男人们三妻四妾，女人不过是男人身上的那件衣服，她例不了外。
——男人走了，一步三回头。
他信誓旦旦，他将永不变心，他去做教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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