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用烧酒换回了祖父的生命,他从此开始建筑他一个人的神秘花园.祖母看出了他的心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蝴蝶兰的球茎,祖父有感激却从没有说过感谢,她的祖母似乎原本就欠着祖父一个完美没有遗憾的人生。在祖母面前,自从活过来之后,他的架子开始端得高高的,以掩饰他的羞惭和自卑,他只细心栽培与呵护他的兰花儿,那以后的很多年,祖父都躲在他的院子里,所有的外交工作都是祖母去做,他的纸笔、书籍、花种子,他所需要的一切物件,都是祖母想尽千方百计为他讨来。
祖父的生活规律近乎于刻板,甚至于连睡眠都不会早一分钟醒来晚一分钟睡去,即使小女孩儿在回乡之前很长的一段时日,她的祖母踩着小脚在地里顶着烈日劳作,也要从大老远的田野里赶回来为曾经背叛她的男人赶制吃食,不然,那男人宁可饿着,永远也不可能给女人帮把手,永远都抱着他的圣贤书,在祖父的眼里,他就应该如是。
她不能饿死他,如了他的愿,如了他的愿,她便不能如愿。
女孩儿被送回家乡,他们家没有任何理由地分成了两个派别,女孩儿是祖母派,祖父自己独成一派。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谁也不理,只对着他的蝴蝶兰说话。多是文言文和俄语,她一句也听不懂。只听懂了祖母的大白话:“妖精!”她很小时候就知道蝴蝶兰别名“妖兰”。儿时她弄不明白,祖母明明知道蝴蝶兰是妖精,却费尽心力地找来放在祖父的眼皮子底下,亦或她只想恶心他?
祖父身心情俱佳的时候,也会教授女孩儿,当是消遣他被扭曲的人生。《三字经》《唐诗宋词》,逐字朗读与讲解。另有一些关于植物的常识,什么有性繁殖和无性繁殖等等等等。她根本就听不懂,想打破沙锅问下去,问祖父什么是性,可那倔强的老头儿根本没有一点点耐心,他就歪曲说你难道说连你自己是男孩子女孩子也搞不明白吗?然后就给女孩儿一个后背,嘴里还说着什么“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你都占着了”之类的话。之后就对着他心爱的蝴蝶兰捋着他的长胡子说了一句:性者,命也!然后,他诗兴大发,挥毫泼墨,写下了“蝴蝶兰,舞者!”五个游龙走凤的大字,自己精心裱好,之后挂在东墙上。
第一次挨揍永远印在她的脑海中。那年的蝴蝶兰奇怪,就开了一大朵,又大又饱满又艳丽的一朵花,祖父一直处在不开心的状态,整日对着花朵长吁短叹,叽里咕噜地讲着他的俄语。似乎一直在给那朵微风一吹就开始跳舞的兰花讲一个很悠长而忧伤的故事。祖母一看男人离开那盆花,就好像要把那朵花吞下去一样用眼剜她。女孩儿趁大人们都不注意,用右手掐了那朵花,然后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假装要撒尿,扔进了臭气熏天的露天茅坑。
结果可想而知。祖父最先怀疑的是祖母,祖母也承认了这个现实。女孩儿迷惑着的眼神掩饰不了她藏在心里的秘密,手上的印痕还在,她的右手终于在祖父的戒尺之下变成了一朵红色的花,祖母在旁边说情,让她赶紧求饶,就说再也不敢了,那在女孩儿的童年历史里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后来的日子,很长时间不理睬祖父,就连他的呼唤,也置若盲闻。祖母说,人家你爷爷说是“我把你个小女子调教坏了”。
祖父去世的第二年,前苏联现俄罗斯的真正的“蝴蝶兰”带着众多的人马来到了女孩儿奶奶乡下的家。她是连打听的权力也没有的,早早地给打发去了城里。听说那个跳芭蕾舞的女人和祖母抱头痛苦。临行,祖母送她仅存的一盆蝴蝶兰做纪念并在村口依依惜别。再者,挂在墙上的那副“蝴蝶兰,舞者!”也没有了踪影,就是这一年,祖母才同意搬去城里。仿佛是祖母在替祖父等她,那个跳芭蕾舞的白人,她要替她的男人给那个女子一个交代,那女子回俄罗斯便结婚了,生了一大群孩子,女孩儿隐约听谁说了一句,她的第一个儿子是个混血儿,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或者压根是那个女孩儿的希冀。
附带带走的,还有祖母一直藏在箱底的那双依旧艳红的芭蕾舞鞋。
听父亲说,祖父原先打算把院墙推倒,树枝子木头随便往土地里一插,无非是想让那些监视他的人从外面监督他的家里而一览无余,谁曾想,几年之后,祖父的篱笆已经超过了土墙或者石墙的功能,那些插在地里的树枝和花枝紧密团结,连缝隙部分也被一些不知名的花和草占领,而那一丛丛的蔷薇云霄以及攀爬在上面的一串串的秋扁豆和丝瓜,自己家里根本就吃不掉,祖母就把他们一一分给乡亲们。
那个时候,有一道风景曾经是那个小村子里的大奇观,有好多人争相从篱笆的缝隙里观看身穿蓝色长衫的祖父读书。祖母曾经一度用不给他做饭来要挟祖父让他回哈市去工作,因为运动已经结束,可是,祖父一直到去世都没有再次走出家门,无论谁上门邀请。
父亲说,篱笆里的家是祖父的世外桃源。
祖父去世,父亲把接女孩儿回家,她丝毫也没有惧怕那盖在黄纸下的一张脸,慢慢翻开,看了看,似乎怕惊醒祖父一样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皮包骨头的瘦脸,问了一句,爸爸,爷爷是睡着了吗?父亲说是的,你爷爷睡着了,是最长的一觉。祖母说,你爷爷看来并没有白疼你,我还以为你会恨他。那是女孩儿唯一的一次和祖父的最亲密接触,但却已经是天上人间了。
村子要重新规划的那一年,村领导要父亲回去处理房产。父亲说他做不了主,就带已经九十多的老祖母还有女孩儿回了老家。靠近篱笆南墙的那一排梧桐树已经长成了大树,散碎的紫花甜兮兮地飘着,落了满地。父亲说,小梧桐长得比你快多了,从来没有见过祖母流泪的女孩儿却见她的祖母眼泪滂沱。
【待续】
日期:2012-10-21 19:32:06
村子要重新规划的那一年,村领导要父亲回去处理房产。父亲说他做不了主,就带已经九十多的老祖母还有女孩儿回了老家。靠近篱笆南墙的那一排梧桐树已经长成了真正的参天大树,父亲说,原来的小梧桐都比你都粗了,从来没有见过祖母流泪的女孩儿却见她的祖母眼泪滂沱。
几年之后,她异域归来。一个清明节,她又单独回了一次,那个地方矗着的,是一座不伦不类不中不洋的楼房。听说是村委,她没有走进去,因为进去也没用,再也不会有人认得她。站在那个原先是女孩儿家园的地方,她想的最多的就是,运动过后的祖父为什么要拒绝再回到哈市?那个夜晚,她宿在那个村子最简陋的旅社里,努力在她的脑海中找寻着那个曾经被送回农村的孩子,夜半时分,下起了小雨,她一宿无眠,听着“滴答滴答”的雨声------
老祖母的故事很长,讲了好些天,断断续续,真假重复,在女孩儿一次又一次的提示下。
然后她再分析,整合,她激活她的记忆,再添加上她贫乏的想象。
第五章 疯癫痴狂虚人生, 坚硬真冷实故事。
我的心只有一个爱情,太阳只有一个瞳孔。
阴影只是一条裹尸布。
我想要永恒之夜的千只眼睛,
以便独独观赏你。
尤瑟纳尔【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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