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之后,女孩儿活得鬼里鬼气,喜欢在家中地下二层看书做稿子,把高保真音响开到最大音量;念英文情诗给她亲爱的狗狗,恨不得天天睡在她自己酿的酒桶便上,听着那些被她亲手弄坏的葡萄们喳喳直聊,她一次次把自己灌醉。这也不是她自己说的,而是那个爱她的男人对她比较中肯的评价。那个男人甚至讨厌她所有的紫色长裙和白色袍子,她把自己弄得像鬼,而那个男人的爱则把她弄得不人不鬼。
院子里有三样特殊的东西,分布在小院的三个角落,像是铁三角,稳住了这个家园。这三样东西,是新家和旧家的联系。搬家的时候,老祖母唯一行使的家长主权。
她上大学第二年,这东墙上的凌霄已经占据了一整面墙,像名字一样,有直冲云霄的态势。老祖母常说,她就从家里掐了半截小苗,谁也想不到她现在竟然想向楼上爬。——是的,如果不阻止,她早就上了楼了,这种植物的生命力超过爬山虎,多年生木本,如果你把她的老本移走,那么说,假如墙上也有足够的水分,那她就会毫不在意地继续成长,脱离了母体,它毫不在意。长十几米高两米多的东墙是她的地盘。她在人类的管制中委屈地成长。
她努力留住她和故乡的联系。
那株玫瑰树最初来自于老祖母的娘家。尽管那个时候,他们并不知道她有如此诗意的名字,管它叫月季,但她并不是真正的月季。他们没有精力去为一株植物正名——那个时候,他们忙于过生活。为这,家中最困难的时候,也成了她男人的出气筒,——很幸运,它的生命力惊人的顽强,它活了下来。每年就开一季花,这是玫瑰的原生品质,至于后来的玫瑰总开花儿,那是人为的改造,为玫瑰赋予了月季的品性,而玫瑰本身所丢失的,是它原生香味——是商业利益让很多原生品质变了味道。
——当月季不是月季,玫瑰也不是玫瑰,当我们在疯狂地炮制着所谓爱情,却再也没有爱情的时候,我们就收获了一个怪胎,让我们人类大吃一惊的时候,我们都会感到为时已晚,如同一辆被推上高速公路的破车,永远也没有回去的出口了。扯远了。
她花大如盘,赶上牡丹了,谁也不知道她是别的什么花儿,但她却毫无根据地肯定那就是玫瑰,并给她起名字叫玫瑰树,去了城里,老太太模仿家乡的做法,为她留了一支主枝,天天修剪,日日维护,不让那些边边杈杈生长,她真的就长成了树。
甬道西边,西窗下,那是玫瑰树的地盘。春夏之交,花儿开了,花香满了整个小区,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香味,如此迷人,如此煽情,如此张扬,很多人都会寻着香味而来,在她家门前徘徊。但很有些奇怪,很多年来,任谁家剪枝,谁家也没有养活。维护了它的唯一。按说,这是一种成活率极高也不难饲植的花儿,只要条件适宜,扦插就很容易成活,它原本可以有很多子孙。
29
挨着玫瑰树的,是无花果,这也是一棵老树,老太太去世的这年,树有大碗口粗。有一年的一场大风,让它长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和房子倾成四十五度角,它的根系仿佛被风吹到楼底下去了,本来当时打算要扶直,可眼看她生长的速度实在是快,眼看着树枝子伸向了二楼,也就由着它,刚刚好伸向院子的一块没用的空场,人为的移植绝对做不出如此造型,老太太说,就这样吧,很好,风都向着树呢,省了人力了。
树冠很大,俨然斜里伸出的一把伞。她老有一种感觉,那无花果树是一根插入房子的杠杆,一阵大风吹来或者坐上一个大力士去,她的家会被吹到天上去。
那是一支原竹色竹拐杖,据说是从小就培养的拐杖树,国外寄回来,又用猪油煮过多遍,它既不怕风吹,也不怕日晒,更不怕雨淋。
【待续】
日期:2012-10-25 06:38:42
那是一支原竹色竹拐杖,据说是从小就培养的拐杖树,国外寄回来,又用猪油煮过多遍,它既不怕风吹,也不怕日晒,更不怕雨淋。
从下面数第二个竹节往上数,被女孩儿偷偷依次刻上了“STICK”五个英文字母,这是刚开始学英文的印记,用来显摆自己的学问。竹子太硬,刻起来相当费劲,用偷来的“犀牛”牌刀片刻就,那刀片纤薄如纸,双面的刀片给手上留了好多条纤细的小口子交叉着,当时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疼痛,直到渗出血液,却依旧沉浸在改造和创作的快感中,她以为瞒过了那个老太太。
这天,女孩儿追着老祖母奔走外面的楼梯上,而她的速度之快让她感觉到诧异,她只有停下来,把她的拐杖挂到无花果树上。
它就那么挂着,随风飘荡。接触地面部分,已经磨圆,而那几个字母的刻痕,却不似当年那样地单薄细弱了,像是这拐杖依然残存着生命,那些线条变得丰满,一条条细毛线,缠绕在拐杖上。
她给女孩儿讲了一箩筐的鬼狐故事,最终,她变成了故事里的主角。
她变成了一只轻盈的红狐,在二楼的前走廊上唱茂腔。
她把一床白色单子撕成了条条,那是她妖冶的水袖。
刚刚她就注意到了,她那锥子一样的三寸金莲,仿佛是没有沾地,她踩着轻功,一阵风一样,她就飘上了楼,连跟着她的老黄都觉得奇怪,这老太太怎么突然就腿脚利落了?
那飘飘的白带子,俨然一条条可以连结人间与天堂的白绫,现在,它正飘在楼顶,散发着洗洁精和阳光的香味,老祖母的这个东西,从来不用别人洗,是早上她再三求她,她才同意让女孩儿来干。就这大热天的,她的那只脚也要五花大绑,裹得和一只白粽子差不多。从她的儿时,就对这种特殊的味道产生了强烈的迷恋,她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情结,她对那种味道的喜欢和对裹脚的憎恶一样强烈。
多年之后,女孩儿得了强制性洁癖,对于她周围的环境包括味道异常挑剔,却独独保留了闻袜子的嗜好,没穿过的没感觉,必须是和她的脚亲密接触一天之上的,她穿过的袜子必须放在枕头底下,当她失眠的时候,它是她的药,只要闻到它,她才能安眠。
连那个男人都说,这便是天下最疯狂的女人了。
30
女孩儿想,她必须找个人来,老祖母的变化让她无所适从并感觉强烈的恐怖。她从来没有独自面对如此一个疯癫老人,尽管,她早晨吃饭的时候就明确告诉过她,她今天没事,特意强调今天,意思是她今天还不死。她是看出了女孩儿的恐惧和疑虑。
现在,她特能吃,简直就是一老饕,看什么都好吃,她自己说的。看起来,她打算临死之前品尝尽所有人间美味——过去她几乎不屑于看在眼里的肉食,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待续】
日期:2012-10-26 09:49:05
现在,她特能吃,简直就是一老饕,看什么都好吃,她自己说的。看起来,她打算临死之前品尝尽所有人间美味——过去她几乎不屑于看在眼里的肉食,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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