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首相的故事——徐阶的隐忍、高拱的傲骨、张居正的勃发》
第34节作者:
任平生如是说 日期:2013-11-06 16:07:16
邹应龙,字云卿,嘉靖三十五年(1556)进士,初授行人,是一个跑腿的小官,之后升为御史。
在这份普通的简历之下,隐藏着他的另一重身份——王学门人,徐阶的死党。
这样,一切都好解释了,那个邹应龙说有就有的梦,既有可能是个幌子,而所有的行动,都是徐阶授意的。要知道,徐阶是暗箱操作的高手,做事向来不露任何痕迹。
不直接弹劾严嵩,是十分精明的。因为严嵩做的事,很大一部分都有嘉靖的成分,别看当年杨继盛写得够犀利,但实际上他把嘉靖也骂了,这也是他失败的原因。
要想弹劾严嵩,而不把嘉靖拖下水,极难。可弹劾严世蕃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嘉靖对这个独眼胖子没半点好感,不会心慈手软。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
还有一个问题,嘉靖这次为什么要罢免严嵩?难道就因为定下的“纵爱逆子”之罪?
关于这个问题,很多人想当然地认为是嘉靖的封建迷信,最终决定了严嵩的命运。这是一个十分不靠谱的想法。要是你这么想,那就把政治想得太儿戏了。
有人总跟说政治离我们很远,没必要关心。不是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简单说,它就是体制和别人怎么整你,连我们怎么被整的都不关心一下,那我们甘心受奴役?
政治往往牵涉或明或暗各个阶层的利益,错综复杂。披着各种外衣的政治斗争,其本质就是权力、利益之争,不外乎这两种。是斗争,就必然残酷,必然血腥。记住这些话,前后的很多政治斗争就容易接受了。
嘉靖的职业是皇帝,兴趣爱好是修道。虽然他常年身体在西苑守着炼丹炉,看似不理政事,但从他极度抓权的种种表现来看,可以断定,他很是能分的清主和次。因此,道士的几句装神弄鬼的话是绝对不会影响到他的政治判断的。
那个已经死了的、红极一时的道士陶仲文,史书记录时,在前文写下了他受宠信时的各种荣耀,后面突然笔锋一转,写下了这样一句话:“然亦小心,惮帝威严,不敢他有所干。”
也就是说,陶仲文虽然很受宠,却不敢干预重大政事。自始至终不敢,陶仲文不行,蓝道行也不行。
再联系一下徐阶派蓝道行进宫的目的,就明白了,蓝道行的本质就是一媒介,介于嘉靖和徐阶之间。
因此,从戊午三子上疏,到邹应龙弹劾这里,信息传递很密集,可以改编成一段对话。
背景:严嵩愈加专横,嘉靖愈加不满,却找不出解决办法。
这时,徐阶站出来说:我帮你除掉他。
嘉靖将信将疑,问:为什么要用你?
徐阶给出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因为我没有势力。有势力就不需要一直藏着掖着,不需要拿杨博作掩护。
嘉靖这才满意了,没有势力的大臣才好控制啊。因为自始至终,他只想凌驾于群臣之上,控制他们。事实证明,这个想法是十分荒谬的,势力在不受阻碍时,是可以疯狂增长的。
所以说,这是君臣三人下的一盘大棋。
由此,严嵩下台的主要原因并不是神仙不满意了,而是权力分配出现了严重问题,嘉靖不得不联合徐阶打压他。
弹劾在明代是家常便饭,用不着每份弹章都非要写得你死我活,好像你弹劾完了,日子再不过了似的。因此,邹应龙奏疏里的最后一句话,正是促使嘉靖下定决心二选一的最后一道坎儿。
而蓝道行勾结近臣,干预朝廷里的重大政事,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以上就是整件事情的经过,充斥着各种政治厚黑的真相。是不是感觉世界观顿时黑暗了许多,但真相就是这样,往往不及谣言听起来那么刺激,那么动听。
徐阶是精于权谋的高手,但不要单凭此就认为他太阴险或是太狠毒,那些小说或电视剧中,主人公总是能凭正义感做出十分感人的举动,来为民除害,虽然喜闻乐见,但虐虐心还可以,不要相信他。
邹应龙弹劾,嘉靖罢免,严嵩倒台,看起来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实际上远远不止,事实上,真正属于徐阶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日期:2013-11-06 18:52:28
把严世蕃交三法司量刑。所谓三法司,即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这是帝国最高层次的司法机构。
事实上,这次击中了严党的要害,它庞大的组织立刻显现出来,而对他们来说,操纵司法量刑并不是一件难事。
刑部侍郎鄢懋卿、大理寺卿费寀上下走动,疏通关节,把事情压了下来,最终判决严世蕃贪赃八百两,远戍雷州卫,其子严鹄、严鸿以及爪牙罗龙文等人,分别戍边远卫。
按这个处罚,也不可谓不重,雷州卫就是今广东雷州,五百年前尚未开发,属于蛮荒烟瘴之地。有一位名相就被贬谪,客死在这里,他是北宋时的宰相寇准。所以,基本上严世蕃是有去无回了。
只不过,严奇才怎么肯老老实实地受这通罪,他中途走到广东南雄,干脆就跳车,潜回老家了。
嘉靖四十一年(1562)六月,严嵩致仕。
嘉靖念及旧情,特允严嵩乘船回家,命令有司每年赐禄米百石,以资其用。嘉靖批准了三法司的判决,但赦免了严鸿,降为庶民,令其供养祖父严嵩。
尽管事情办得雷厉风行,但二十多年的感情摆在那儿,打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身边忽然少了严嵩,嘉靖也感觉空落落的,总也高兴不起来。于是,他马上提出了两项要求:
一是大臣们必须同他一起修玄;二是既然严嵩已经退休了,严世蕃充军了,以后有再敢提及此事者,与邹应龙一同问斩。
第一条可以理解,实属于权力要求,在徐阶的接受范围内。可第二条就十分糟糕了,嘉靖想以现有的权利配比达成平衡,这不行。
对徐阶来说,所有的进攻手段仅限于制造机会,适时地上疏弹劾,而今被嘉靖明令打断,因此,己方所有的进攻手段都废掉了。徐阶没辙了。
真正的角斗才刚刚开始。
严嵩走到南昌,先停了下来,因为这一天正好赶上嘉靖的寿诞,他要抓紧扭转颓势,便请当地铁柱观的著名道士蓝田玉,为皇帝建醮祈祷,以表忠心。
能够叱咤政坛二十年,严嵩决不是只会逢迎的绣花枕头,更不会束手待毙。他会合了军师儿子,他们迅速查找出一切的始作俑者,也是最好的突破口——蓝道行。
只要证明这个道士伙通近臣,勾结内侍,是栽赃陷害,便可以立即翻案了。
依他们看来,蓝道行不过是一名道士,用常规手段突破了他,应该再容易不过了。严世蕃花大价钱买通内侍,告诉嘉靖说:“邹应龙的奏疏,实出于蓝道行的泄密。”
不出所料,嘉靖大怒,将蓝道行下了大狱。接着,严世蕃令人通知蓝道行,只要把罪责推到徐阶身上,则保你无事。
他们有点太想当然了,在多方诱导之下,蓝道行非但不从,反而振振有词,驳斥道:“除贪官,是皇上的本意,纠贪劾,是御史的职责,这与徐阁老何干?”
没关系,总有办法教你反水,接下来威逼利诱,严刑拷讯,各种手段都用尽了,但蓝道行软硬不吃,始终不改其口。
终于,蓝道行被打得遍体鳞伤,判处死刑,最后死在了狱中。
用利益来打破利益在这里显然不好使,因为他碰上了比生命更贵重的东西,那便是信仰了。严嵩不懂,太多人不懂。由此,严嵩的一波快速反扑算泡汤了。
第一回合,徐阶小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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