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7-22 14:19:47
　　（ 二十六 ）
　　周洁若回来了，是老四和小皮开车去北京接的她。接回来之后，老四把她安顿在自己的花园别墅里，然后就给我来电话，说，已经和监狱那边联系好了，明天上午我们一块去看维维，而且中午可以带他出来一起吃顿饭，然后问我，是今天晚上来我这儿一块先吃个团圆饭，还是等明天上午一块去看维维？我说，你别太难为你公安局的哥们啊，更不能让人家因此犯错误、丢饭碗！老四说，放心吧，不会的，监狱的人说了，毕竟大嫂多年在海外，难得来看望犯人一次，这样做，对犯人提振精神、改过自新是有好处的，监狱里的犯人们这样的例子很多，而且他们也不是放出来就不管了，会采取措施的，事前事中各个方面的措施，既要保证维维的绝对安全，又绝对保证不会让他产生逃跑的念头，就是真想跑也绝对跑不了。我说，那就谢谢你和你的哥们了！我就不过去了，除了尴尬，还是尴尬，没有别的！

　　我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小皮在电话里冲我怒吼，你们男人太绝情了，真不是玩意，真不是东西！她肯定一直在听着我和老四的对话，这一刻把电话抢过去了。我对电话那头的小皮说，我不是绝情，只是不喜欢矫情罢了，然后又和她逗了一句，男人咋了，男人女人，谁是玩意谁是东西啊！小皮继续吼，我不和你绕，也绕不过你，我只是说，你们男人太没人情味了，就不是人！我说，好了好了，小皮，不闹了，大哥不是人行了吧，也许你心里早就不承认这个大哥了吧！对了，明天见到维维的时候，替我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如果趁着你大嫂这次回来我和她把手续办了，他是愿意跟着你大嫂，还是跟着我？

　　这时候，老四又把电话抢回去了，低声对我说，听弟弟一句话，都这么大岁数了，不闹了好不好？你们这样做，会让维维多伤心多难过！我说，老四，你离过的不下三个了吧，还有脸教训你大哥！老四说，你是你，我是我，我们的情况不一样！我说，别说那些没用的了，老四，听说过一句话嘛，哀莫大于心死！老四说，难道你不为维维考虑考虑？我说，正是因为顾及维维的感受，当年你大嫂出国的时候，我们才犹豫着没把手续给办了，现在维维大了，特别是通过犯罪入狱这件事，我想他该有判断是非的能力了，也该有承受是非的能力了。你只考虑维维了，有没有考虑过人家周洁若的处境和感受，也许人家现在正需要那个手续呢！老四说，你别往大嫂身上推，人家可没露那么一丁点意思，没那么一丁点迹象！我说，别说了，老四，这是我和你大嫂之间的事，是我们的权利和自由，只要我们俩人愿意，你和小皮没权干涉！你和小皮别忘了征求一下维维的意见就行了，你告诉维维，我的意见倾向于他跟他妈妈，一个是他妈妈对他比我更关心更上心更细心，第二个是他将来要出国或者遇到什么需要花大钱的事，我这个当穷老师的可没钱，可帮不了他，你让他好好掂量掂量，拿好主意！

　　日期：2014-07-23 08:40:47
　　（二十七 ）
　　第二天中午的聚餐，我还是去了。想到这可能是我们一家三口、我和周洁若最后在一起吃饭，连我这铁石心肠的人心里都有点不能承受之重了。我的眼前浮现出，当年在那所全国唯一的农村大学里，在学生食堂里，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她用小勺舀着汤要喂我，我闭上眼仰着头张着嘴作出一付陶醉状，她却故意停下来，欣赏着我的傻瓜状，笑拧了腰，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勺子里的汤都洒到了地上。

　　玲玲和她的教授丈夫也来了，还带来了他们家的小豆豆。我进来，玲玲先看到了我，就冲着正在小皮怀里嬉闹的豆豆喊，儿子，你大舅舅来了，快过来给你大舅舅作揖！吴教授赶忙迎上来，说，大哥来了，都是让玲玲给惯坏了，让豆豆乱叫一气，你别介意！我说，我生哪门子的气呀，我们林家人都喜欢狗，都把狗当人待承。当年你岳父养了一条狗叫牛牛，你知道我父亲、你岳父小名分别叫什么吗？就叫大牛和小牛。玲玲和丈夫曾经生过一个孩子，叫豆豆，三岁的时候被车压死了，那以后他们再不要孩子了，抱养来一只小狗，就起名豆豆。

　　听到我和玲玲他两口子说话，老四还有正在逗弄豆豆的小皮和维维也都站了起来。维维又高了，也瘦了，但更精神更硬朗了，一双黑黑的大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星光闪烁，就像叔叔当年刚退伍回到村里的时候一样。书上有人说，如果你希望你的孩子快快长大，或者送他去部队，或者送他去监狱，看来还真有道理。脸上手上还是那么白，这个随我和周洁若，天生的肤色，不管怎么风吹日晒，就是扔到海南岛扔到非洲待上一个月，也不会黑哪里去。在男人中，我就算白的了，但现在的我是憔悴的白、虚弱的白、苍白的白，而维维，就像当年天天踢球时候的我，是健康的白、阳光的白、茭白的白。维维怯怯地喊我一声爸爸，我的泪差点洒出来，父子连心啊，这个是绝对差不了的，那一瞬间的感应，触电了一样，惊秫唰地游走遍全身每一个毛孔，胜过千言万语，胜过任何形式的呼唤和表达。一个男人，最虚弱的时候，也许不是在面对敌人和对手的时候，而往往是在自己最亲至爱的人面前。这一刻，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当年简直就是个傻逼就是个混蛋，那时候我怎么就会怀疑他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呢？

　　我赶紧上前捣了他一拳，问，哥们，还行吧？维维终于呲出他那一口瓷一样白的小虎牙，灿烂地笑了，自己用拳头捣了自己另一个肩膀头一下，说，别看瘦，关键地方都是肉！小皮手抚弄着怀里的豆豆，抬起头来说，真不愧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说话都一个腔一个调，连经常说啥都一模一样的。我也笑了，对维维说，你咋不拣老子身上好的学，就知道学坏呢！小皮习惯性地一撇嘴，一扭头，说，关键是那可得身上还有点好地方啊！我不理小皮，用手抚着维维的头，拉近了，摁低了，用我的额头顶住他的额头，轻轻地说，恨爸爸吗？维维也轻轻地说，也恨过，又不恨了！我低着头，放弃了抵抗，任汹涌澎湃、激荡奔流的情感彻底淹没那一刻的自己，任泪水滴落在地板上。

　　小皮说，大嫂你看看啊，维维就是刚从监狱里出来，也还是那么阳光和帅气，大哥呢，咋瞅咋都像个瘪三，说啥也掩不住身上的猥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