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轻响了一声。这还真是说来就来，程尚非暗想。他冷哼一声，横下心来，坐直了身子。门没拴，一个人影悄悄闪进来。程尚非背对着房门，觉得有些异样：从对面墙上映出的影子判断，来者显然没有六十岁。何况，他进来后也没有喋喋不休。

　　惊诧之下，他扭头一瞥，只见闵鉴清捂着肩膀站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
　　程尚非万分惊讶，一时没想出几句挖苦的话来。他的表情好似见到了鬼，而更让他惊讶的是，看到他的表情，闵鉴清的嘴角竟然流露出想笑的意味。
　　程尚非闷不做声，半晌才冷冷问道：“你来干什么？”
　　闵鉴清欠了欠身，道：“自然是来道歉。请师兄原谅，刚才压到了师兄，让师兄摔得不轻。这并非我本意，想必师兄能够理解。”

　　程尚非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一时噎住了。按理说，这根本不是他的错，他完全没有道歉的需要啊？程尚非想了想，冷哼一声道：“少来这套。事已至此，你没有必要来看我的笑话。我知道你和你那些师兄们心里想什么——又想把我怎样？是谁让你来的？韵无真？姓郭的那小子？还是师父？有话快说，没事走人！”
　　程尚非原以为对方会恼羞成怒，没想到闵鉴清只是微微一笑。他用那种惯常的、让人心虚的冷静眼神望着程尚非，淡淡道：“我并不在乎诸位师兄怎么想，这与我毫无关系。我和他们，根本是不一样的人。”
　　程尚非又无言以对。
　　“你到底有什么事？”
　　“师兄受了伤，我来帮忙收拾一下。”
　　程尚非冷笑道：“小毛孩一个，能帮得了我？少来添乱，我用不着你插手。”

　　闵鉴清露出一抹淡得几乎看不出的笑容，一点没有退缩。这让程尚非更加不知所措。
　　“没错，我确实不是什么人。论排行，我最末。但是我毕竟是零香门的弟子，这些年来虽然没有学出什么成绩，也自觉对得起师父的栽培。我虽赶不上师兄，但是也不至于到添乱的程度。”
　　程尚非沉下脸。这言语虽不犀利，却不容辩驳。于是他又只是默默坐着，心想对方看到自己的脸，不过多久就会走人的。
　　闵鉴清瞟一眼程尚非床头上那条脏兮兮的毛巾。他掏出一条雪白的毛巾，在脸盆里浸湿了，向着程尚非的脸递过来。程尚非吓得往后一缩，戒备道：“你干什么？”
　　“师兄那么怕我干什么？我又不是要谋财害命。”这次闵鉴清是真的有些好笑。
　　程尚非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只好赌气坐着，不搭理他。闵鉴清擦干血迹，洗着毛巾道：“师兄当时是胸骨着地，很容易造成内伤。我会点气功，应该……”
　　程尚非扭头望向闵鉴清，惊诧地上下打量他几眼，道：“你会气功？你？”完全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我比较守规矩，没有和江湖上的人来往，这几手只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是师父教我的。”闵鉴清道。说话时，他目光一转，发现这杂乱无章的屋里竟然还很用心地摆设着一只白瓷瓶，里面插着几枝早已干枯的桂花。
　　程尚非看不出形状来的眼睛突然迷离起来了。他低下头，喃喃道：“是秦骆襄教你的？是秦骆襄？……”
　　“没错。”

　　闵鉴清意欲走近，没想到程尚非如同猛然惊醒一般，从床上一跃而起，手臂用力一挥，好像要把他挥开一样，果断地说：“不用你。我也会。”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闵鉴清吃了一惊。看看程尚非的眼睛，已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迷离，反而澄澈得吓人，简直要闪烁起锋芒了。他慢慢退回刚才站的地方，道：“师兄，你……”
　　“没错。”程尚非冷笑一声，“正如你那些师兄们背地里谈论的一样，我确实是江湖出身。对于像我这种不守门规、浑水摸鱼的人，你最好不要接近，还是快去找你的师父和师兄吧。”
　　闵鉴清站着没动，淡淡道：“也许他们对江湖的看法太偏激。我并不这样认为。”
　　程尚非转眼盯着他，过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直笑得浑身颤动。那笑比哭还难看，简直让人五脏六腑都纠结到一起。闵鉴清冷静地注视着他，不动声色地等他笑完。程尚非边笑边叫：“很好！很好！你很有主见。告诉你——”他止住笑，抬手示意闵鉴清靠近。
　　闵鉴清沉稳地靠过来，想听听他说什么。

　　“告诉你——”程尚非压低声音道，“记着，在这里，有主见是件好事，天大的好事。”
　　闵鉴清低低地“哦”了一声。他观察程尚非的表情，只见那张骇人的脸上一片空旷，竟看不出刚才那句话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程尚非不再看他，摆摆手道：“去吧。最好别让别人知道你来过——我这间屋子已经十年没来过外人了。”
　　闵鉴清没有马上行动。但发现对方显然不愿再搭理他，只得回身轻轻拉开那扇不太结实的门。
　　没想到这时，程尚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带任何感情：“秦骆襄还在屋里吗？”
　　“应该还在。我说你受伤了，需要歇息，请他不要来。”
　　“那好。”身后传来程尚非的声音。
　　日期：2013-10-22 22:14:46
　　午休时，闵鉴清听到有人敲门。
　　他根本睡不着，肩膀处的疼痛让他无比清醒。他刚把门打开一条缝，一个娇小的影子像一阵风倏地钻入。
　　是慕云。闵鉴清还没来得及为她胆大包天的行为惊讶，她就悲伤一笑：“鉴清，我要走了。”

　　“……回江南？”
　　“也不一定。总之这帮人又在南方活动了，我必须立刻赶回去。至于顶针，只能先放在一边了。”慕云的声音中透着疲惫和无奈，“这些天非常感谢你，鉴清。要不是因为你，我早死上十次也有余了。你……你可能觉得我是个惹祸精。”她苦笑，“也许吧，但我必须干这行。但愿我没给你添什么麻烦。”
　　闵鉴清自然不会告诉她，就在今天早上，师父气得七窍生烟，险些动武；他也不会告诉她，受伤的手臂和受伤的肩膀，使他的整个右臂几乎丧失了活动能力。
　　“那天晚上，你用的是什么药？就是那种橘红色的？”慕云很好奇。
　　“是零香门最常用的方子，可以用来救急，我们一般都随身带一服以备不时只需。没想到，竟然让我当毒药用了。”闵鉴清由衷叹道，“那天晚上，你的表演实在逼真，反应也机敏。”
　　慕云轻轻笑了起来：“没办法，我是捕头嘛……”她很快止住笑，轻轻拍拍闵鉴清的肩膀，“鉴清，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慕云抿嘴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掏出一个袋子往闵鉴清怀里一塞，而后就跑出门去。闵鉴清目送她的身形迅即一闪，消失在院墙之上。就像来时一样，她像一阵风一样离开了他的生活。他们从认识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天。
　　有些人在生活中是过客，但在记忆中是永恒。
　　日期：2013-10-22 23:52:20

　　下午天气很好，风淡云轻。这是一年中难得的好时光。院子里只有闵鉴清一个人。他坐在石桌旁，正捧着一本医书慢慢地读着。这个动作在平时没有难度，在今天受伤的情况下却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