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发过疯后程尚非还残存了几分理智，如果不是他有足够的力气把闵鉴清弄回屋里，他们两个可能都完了。闵鉴清默默想象着程尚非回屋后看到礼物后的表情——那才叫有趣呢。他深邃的双眼在黑暗中熠熠闪光。
　　他为什么会醒？不是因为那场他并不知晓的谋杀——这夜色中其实埋葬了太多的罪恶。而是因为他的梦，其中不再只有那口冰凉的水井。象征死亡的粉红色在整个空间蔓延，那个他始终不知为何物的天心一点，如同丑陋的野草枯藤，蜿蜒爬行，藤端还长着一只只干枯的眼睛。眼睛睁开，他看到了血——就像今天流下他下巴的血一样，艳丽无比。
　　日期：2013-10-23 21:11:08
　　未时四刻。
　　前厅里庄严肃穆，一群白胡子的老学究列椅而坐，气派非凡。其间却不知何故出现了一个特别煞风景的老头。一脸敬畏的弟子们目光一转到他身上，都不由暗暗咋舌。
　　这个糟老头不要说没有读书人的气度，简直连大街上的酒鬼乞丐都不如。他脸上皱纹层叠，一脸菜色，瘦削不堪，伤痕累累。他身上穿的简直不能算是衣服，就如同在身上里里外外裹了几层破渔网。他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竟然公然翘着二郎腿歪在座位上，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大酒壶。一股刺鼻的酒味从他身上飘出，引得众人无不皱眉。

　　秦骆襄默然望着满厅自己的弟子，目光几乎离不开站在人群后面的闵鉴清。他那惨白没有血色的脸让秦骆襄忧心如焚。不过此时此刻，他必须履行身为师长的职责。于是他狠心把目光收回，清清嗓子道：“既然大家都来齐了，咱们就开始好了。首先，先介绍一下在座的各位大师。”他特别指向那个醉醺醺的老头，“这就是我的同门师弟，瓮山的山北风！”
　　一言既出，真是语惊四座。李风雷瞪大了眼睛，下颌骨都快掉下来了，难以相信地扯扯韵无真的袖子：“啥？！师兄，师父这……是不是在开玩笑啊？就这老酒鬼，难道就是我们名满天下的师叔——医神山北风？”
　　韵无真也张口结舌：“这……这医神，未免也太不像样子了吧。”
　　秦骆襄正要宣布考试开始，只见山北风施施然离座，伛偻着干柴一样的身子，一瘸一拐凑到韵无真面前，顺便带来了一阵酒味。他笑着上下打量韵无真几眼，问道：“师侄，你喜欢吃什么？”
　　听闻此句，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韵无真更是感到如坠云雾：这是问什么呢？敢情是让我们点菜，中午请客不成？
　　“黄连倒是一味好药，你喜欢吗？我倒挺喜欢。”
　　韵无真的脸抽搐一下：“喜……喜欢。”
　　山北风的老脸上突然闪出一丝诡异的笑，阴**：“是吗？你的口味真是与众不同呢。我可不喜欢吃这么苦的东西。”他促狭地盯着韵无真，特别在“不喜欢”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韵无真立时脸若红布，知道被这个老无赖耍了。山北风饶有兴味地欣赏着他的表情变化，显得毫无心肝。
　　日期：2013-10-23 22:39:24
　　更完这贴就走人，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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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闵鉴清沉静地站在往常的角落，瞟了程尚非一眼，只能看见他的半个后脑勺。他此时正像半截木头一样呆立着，闵鉴清觉得自己几乎能透过他的后脑看见他的思维——那思维是停滞不动的，太过平静了，简直像一潭死水。
　　这个人的行为简直超乎常理，昨天发疯之后随即恢复了那副浑身是刺的模样。把闵鉴清背回房间后往床上一扔，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甩门而去，只留给他一个冷冰冰的后背。
　　折腾完韵无真，山北风还不满足。他径直走到厅后的角落，在闵鉴清面前站住了——可能是因为他长得有点与众不同。
　　“小伙子，你喜欢吃什么？”
　　闵鉴清正默默忍耐着胸口弥漫上来的阵阵隐痛，听到这句依然荒谬的问话，只得答道：“这个……也没什么特别的，椰蓉糕、红果酪、杏仁豆腐——还有，我还爱喝香片茶。”
　　“好呀！”闵鉴清话音刚落，山北风就一跃而起，把所有人都惊了一跳，“我也喜欢！小伙子，赶明儿我们去护国寺庙会，我请客！”
　　闵鉴清的表情很迷茫。山北风却也不再搭话，乐呵呵地回座了。
　　秦骆襄一脸无奈，好不容易盼到师弟落座，忙宣布：“这次考试考察大家各方面的能力，共分为药理、毒理、针灸、处方、经络穴道几部分，大多是基本功，大家无需紧张。各位先生一人负责一项，你们各自排队参加。诸位先生会一一记下你们的各项成绩，加以汇总，从而确定下四个人选。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开始吧。”
　　日期：2013-10-24 20:04:40
　　这场十分重要的考试并没有给闵鉴清留下很深的印象。是因为受伤而不能集中注意力吗？不全是，因为他明明记住了考试中所有有趣的情节：脸红脖子粗的李风雷一急之下把“菟丝子”说成了“兔子丝”；韵无真手中的针还没落下，挨针的人就开始惨叫。还有毒理的考官山北风，听到他的名字，挑眉毛看看他：“哦，你就是那个……那个京城……？”说罢不耐烦地吼一声，大笔一挥，“行了，过关！”

　　这场测试就这样平淡无奇地结束了，平淡得好像不是一场足以决定自身前途的考试。老学究们尽数躲出厅窃窃私语去了，单剩下一群心神不宁的学生。

　　郭蓝枫黑着脸走过来，咕哝道：“娘的，我把保胎药开成打胎药了！”
　　众人皆笑。程尚非冷笑道：“想必是因为你经常干这种事吧？”
　　这句话对一脸乌云的郭蓝枫无异于雪上加霜，可他经历过上次的风波后实在没有与程尚非单打独斗的雅兴了。他狠狠剜了程尚非一眼，急趋而去，算是鄙夷。
　　几十双眼睛都死死盯着厅门，那眼神及盼望又恐惧。空气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沙漏，正一点一滴抽走众人的意志。
　　就在大家的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就像注定的那样，门开了。阳光漏进来，人们的心却霎时笼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老学究们一言不发，鱼贯而入，脸上好似覆上了一层冰霜。前厅中一时肃穆得有如灵堂。秦骆襄小心地举着一张小纸片走在最后，庄重地立在众人面前。无数道目光，如瞻仰圣旨般敬畏，纷纷射向这道他们人生的敕令。
　　秦骆襄肃立，威严地开口了：“入选的是——韵无真，药师，闵鉴清，程尚非。”

　　大厅里一片寂静。好像所有人都在回味这几个名字，以证明自己的耳朵是否正常。
　　人群开始骚动了。不是因为入选的喜悦，也不是因为落选的失望，而是因为挥之不去的疑惑。
　　因为他们听到了一个原以为绝对不会出现的名字：程尚非。
　　程尚非还是那么无动于衷地站着，沟壑横贯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程尚非的学业始终平淡无奇，大家早已遗忘了他作为一个求学弟子的身份；他在其他人的眼中注定成契在零香门中的一颗钉子，让人感到突兀的刺痛，却还是那样多余地一直存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