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秦骆襄很奇怪的看着自己种在院里的几棵石榴树，自言自语道：“怪了，春暖花开的，这叶子怎么都枯了呢？”
　　闵鉴清在一旁听得很清楚。他当然不能说，当自己那天凝神运气，将手掌贴近枝条，新生的绿叶就纷纷枯萎、凋零了。

　　他明白，自己对零香门已经构成了巨大的威胁。若是一日发生意外，或者事情败露，后果将不堪设想。
　　比起憎恨顶针，他更多是在鄙视自己。自卑感像一条源源不断的黑暗之河，在他心中昼夜奔流。
　　他抑郁到无以复加，一天到晚不出门，不分昼夜躺在床上。他怕见人，尤其是熟人。秦灯儿来找他，他只当睡着了没听到。每当面对别人的目光，他总感觉自己像是包裹在重重刺网之中，四周投射来的全是厌恶与鄙夷。
　　零香门中人人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使掌门的掌上明珠一蹶不振。秦骆襄试图问出内情，可闵鉴清打定主意，一句话也不说。
　　日子还是那样继续。时间平稳地流逝过去，不溅起一丝涟漪。
　　二十天后，闵鉴清偷偷溜出门。他实在饿得受不了，打算趁师兄们都在上课去厨房找点吃的。这里是他的家，可如今他在家里也如同做贼。

　　没想到时间没估算好，正赶上一大波人下课到院子里来。同时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闵鉴清顿时恨不得化作一缕幽魂。
　　他本想马上跑掉，没料到在一条小道上，与韵无真狭路相逢。他立刻低下头等在一边，准备让对方先过。
　　正在这时，身后响起一声炸雷：“你干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向声音的来源。那是程尚非，他双拳紧握站在那里，整张脸被怒气扭曲得难以直视。
　　当着零香门所有门人的面，他冲着闵鉴清一阵怒吼：“你干什么，竟然给他让道？他是什么人，你也敢这样自轻自贱？！你的自尊被狗吃了吗？抬起头，昂首阔步地走过去！”
　　闵鉴清愣愣地看着他。所有人都在安静地围观。
　　程尚非越说越气：“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破事，最近活得完全像个死人！你可以萎靡不振，但是你不能看轻自己！不能把自己看得不如一介小人！就算你生来就在街上讨饭，你也比小人高贵！”

　　大庭广众下受到这番辱骂，韵无真脸上阵红阵白，一口牙几乎尽数咬碎。就算他涵养再高，此刻也气得浑身发抖。他盯着程尚非恨恨道：“原来如此……原来我在未来的程掌门眼中，竟是如此下贱。好，很好，真是再好不过！看来零香门注定没有我容身之处，我走人便是！”说罢，拂袖而去。
　　一时间众人大乱，纷纷上前劝大师兄不要冲动。韵无真铁青着脸，谁也不理，径直回自己房间了。
　　程尚非还想骂几句，人群涌动中却发现闵鉴清早已不见。他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许久才发出一声叹息。
　　日期：2013-10-26 10:22:09
　　头疼欲裂。脑袋像一锅熬烂了的粥，在不停地搅啊搅啊……
　　五脏六腑都在灼烧……
　　闵鉴清终于又感觉到痛苦。这至少说明他还活着。
　　窗外有隐隐的雷声。
　　下雨了吗？……多久了……
　　粥还在搅啊，搅啊……
　　朦朦胧胧是头顶那片灰蒙蒙的天，而后雨点开始一滴滴砸下来。
　　这几天，闵鉴清就这样昏昏沉沉。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脑袋中就好像塞满了杂乱的浆糊。
　　只中间有一次。他昏沉之中似乎有窸窸窣窣的私语声，而后是秦骆襄的一声怒吼：“谁说鉴清不中用了？！买什么棺材？滚！”

　　闵鉴清感到很困惑，强忍住头疼努力思索：我……我不中用了？什么意思……买棺材……有人要死了吗……
　　这个问题显然对他来说太难了。他稍稍想要用力思索，立刻沉入到无底的深渊里去了。
　　手腕处的皮肤处传来一丝温暖的握感。
　　闵鉴清的睫毛颤动了两三下。
　　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有些粗糙，手的主人不年轻了。但是，那感觉真的非常温暖。
　　几天以来第一次，闵鉴清的思维变得清晰。按理说这次他就该死了，不知为何却又破例。
　　他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慢慢清晰，他看见了自己没有死的理由。
　　秦骆襄脸色憔悴的坐在他身边。程尚非站在一旁，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他又变成熊猫了。山北风坐在对面的一个藤椅上，还是那样抱着他的宝贝酒壶猛灌。

　　闵鉴清突然有点想弯嘴角。师父到底还是拉下面子，去请他的师弟出马了。他努力张开嘴，用麻木了的喉咙发出两个字：“师父。”
　　看到他醒来，秦骆襄简直要喜极而泣。程尚非还是那张臭脸，只是好像轻松了很多。他的表情仿佛在说：幸亏你醒了，没让我白忙这几天。
　　山北风站起身来，把秦骆襄拉到了屋子的另一边。两人窃窃私语了半晌，还不时偷看闵鉴清几眼。山北风面色沉郁，秦骆襄却十分激动。他双手乱舞，表现出强烈的反对。
　　他们一定在说自己阳寿不长了吧，闵鉴清心中暗笑。其实他们不用这么麻烦避开他的，对现在的他来说，这并不算是个太坏的消息。
　　自从顶针的毒雾注入他的身体，他就感到它们在一点点蚕食自己的生命。自己虽然没当场毙命，但注定一天天地虚弱下去。才一个月而已，淋一场雨就落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
　　这一个月间，有多少次他打算像韵无真那样一走了之。行囊打好又拆，拆了又打。告别信已经写好，静静躺在他书房的抽屉里。
　　可不知为何，事到临头，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或许并没有那么糟，至少现在没有那么糟。总有人希望自己活着。这时候自暴自弃，是不是为时过早？
　　感谢程尚非那场骂，将他从混沌之中惊醒——他意识到，自己已忘了太久，只要一个人自尊还在，就没人能够打败他。

　　日期：2013-10-26 18:22:23
　　11、无间地狱
　　时光荏苒。转眼间，就是花团锦簇，夏荷飘香。
　　闵鉴清没有离开零香门。他极不稳定的身体状况坚定了秦骆襄挽留他的信念。日子一切平常——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这些天来，程尚非教导他武功并没有丝毫放松。他并没有因为闵鉴清高烧一夜表现出丝毫怜悯，也没有对闵鉴清日益严重的抑郁表现出丝毫关心，照常在天还没亮的时候把他从床上拽起来。他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动辄发火骂人。似乎在他看来，闵鉴清受到很多人赞赏的才智是一坨狗屎。
　　这天傍晚时分，他拉闵鉴清去近水楼吃饭——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或者说千古奇观。闵鉴清对吃饭没什么心情，刚想拒绝，程尚非脸一拉又要骂人。于是两人最后一起出来了。
　　近水楼位于棋盘街，这是京城最热闹繁华的一条街。没有殷实的家底，没几个人敢在这里请客。看起来程尚非对自己认为应该的花费向来不在乎，尽管他的收入来源十分可疑。
　　“师兄，为什么突然请我吃饭？”路上闵鉴清终于忍不住问。
　　“让你出来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