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鉴清沉默不语。他正忙着回忆这些天所经历的一切，根本无暇回答，也不想回答。
　　“你从京城来？”
　　依旧是沉默。
　　“你想到哪里去？”

　　没有回答。
　　“喂，你到底——”
　　“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老者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嗤”的一笑：“你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

　　“请原谅我的无礼。”闵鉴清忧伤一笑，“但我确实不想提起有关我的一切。至少现在不想。”
　　老者棺材板一样的脸有所松动。他宽容地摆摆手：“没事，既然不想提，咱们就不提了。但是有个问题你可否回答——你身上那几招三脚猫的功夫跟谁学的？”
　　三脚猫的功夫？如果程尚非听到这话，只怕会当场疯病发作。闵鉴清犹豫片刻，答道：“……跟一个同门师兄。”
　　“同门师兄？”老者一惊，“你不是清源派的人吧？”
　　“……不是，不过我师兄可能是。我是说，他……”
　　“哦，我明白了。”老者打断他的解释，“怪不得你会飞鸿踏雪。”
　　“飞鸿踏雪？”
　　“典型的清源派轻功——包括你的内功也是从那里来的。你学得还不错。清源派的武功很有仙意，格调轻灵，并不注重兵器修为，内功修炼独辟蹊径，确实很适合你。”
　　“抱歉……”闵鉴清有些疑惑，“我这些天来一直躺着，您怎么看得出我会什么武功？”
　　老者呵呵一笑：“我自有自己的办法，这你就不用操心了。”
　　“谢谢您，我现在自身难保，不知如何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老者道：“世上万物皆有生死定数，我不过自认顺天行事而已。如果你有兴趣，老夫倒也可以传授你几招。你骨格秀拔，若是就此湮没，岂不是暴殄天物。”
　　闵鉴清有些踌躇。零香门中似乎还有个武学师父，这样不打声招呼就改投别人门下似乎有些不守规矩。但如今，他对“技多不压身”五个字深有感触，便道：“那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是否需要拜您为师？”
　　“当然不用。”老者笑了起来，“老夫荒山野人，只是帮人小忙，这些繁文缛节统统省去。那你想学什么呢？是剑术，还是棍法？将来惩恶扬善，成为一代大侠，你看如何？”

　　天地良心，几个月前闵鉴清还对师父说自己打算开间小诊所，今天竟然有人对他提当大侠的事。他当然希望世上坏人越少越好，可身为毒人，能守住秘密、不被人人喊打就已万幸，这种伟大的事还是交给别人吧。
　　“暗器吧？我还会用毒。”
　　老者忍俊不禁：“暗器和用毒可都是下五门的手段，一般人是瞧不起的。你可想好了？”
　　“是。”

　　“看来你只求自保，无意成为武学名家，这也不错。既然如此，我再教你一招分筋错骨手。你先休息，等天亮了我再正式教你。”
　　日期：2013-11-01 00:28:28
　　第二天，闵鉴清醒来时，老者正裹着他那件硕大无朋的衣服在熬什么。不大不小的篝火之上，一只旧陶罐里绿色的液体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闵鉴清坐起身来，凝视着罐子里的液体，想起了那天从自己手里流泻出来的毒。
　　顶针没有中毒……是因为毒人之间彼此有抵抗力吗？还是因为毒人对自己体内存在的毒有抵抗力？
　　“喂！把这个喝了。”

　　老者那阴森透骨的声音蓦地出现在耳朵边上，这表明他刚刚又神游物外。老者已经站到他身边，手里捧着一只破碗，看起来跟乞丐用的没什么两样。
　　破碗里盛的那绿色液体，看上去却已经凝固。虽然刚刚从火上拿下来，可它看起来就像一碗墨绿色胶冻。从外表上看，这东西显然难以引起食欲。闵鉴清慎重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这东西入口竟然冰凉，让人无法相信方才它还热气蒸腾。说不上是什么味道，也许出于惯性，也许因为几天来水米未进，闵鉴清竟然忍受着从胃部蔓延上来的冰寒，十分干脆地喝得一滴不剩。
　　接下来，就好像程尚非向他体内注入真气时的感觉：时而滚烫，时而冰冷；时而如陷火炉，时而如坠冰窟。老者很满意地看着他：“清源派的冰火连城练起来确实不好受，不过也是天底下最上乘的内功之一。同时，也是最难练的一种内功。我给你熬的药剂，专门用于辅助冰火连城的修炼。”
　　说罢，他舒舒服服地躺进旁边一副棺材——这是他专用的床铺。一只蜈蚣从他头顶爬过，他伸过手去一下抓住，从容地放在手中把玩。

　　毫无疑问，老者是位高人。但是，有哪位高人以墓地为家，以棺材为床？又有哪位高人把蜈蚣当宠物？
　　“请问，您是哪派的高人？”
　　老者一笑：“道虹派，听说过吗？”
　　“……恐怕没有。”
　　“没有就对了。”老者顿了顿，“飞鸿踏雪，也是世上著名的轻功，可惜境界太高，即便是清源派的高手也未必能练到几层。我看你这样子，现在一二层就很了不得了。不过经我指导，短期内你也许能达到五六层的境界。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多少人求之不得。至于以后……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闵鉴清点点头。难受的感觉几乎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泡在温水中的舒适感觉。
　　老者起身，消失在他的视野里。片刻，他抱回一块形状规则的光滑圆石。他把石头放在一块空地中央，生火把石头烫得通红，招呼闵鉴清过来：“从此以后，这就是练手力的地方。要学暗器和分筋错骨，没点手上功夫可免谈。”
　　“怎么练？”
　　“很简单，用力拍石头。好了，开始吧。”
　　不管这块石头是大是小，它的硬度可以保证，何况此刻它足以把手烙得烂熟。闵鉴清谨慎地拍了一下，手上即刻起了一大片水泡。
　　“哎呀！笨蛋，你这是干嘛？！”老者猛地窜过来，动作快得好像发现猎物的兀鹰。
　　“是您让我这样做的。”闵鉴清咬紧牙。
　　老者一边摇头，一边在他手上敷一种亮晶晶的药膏：“我可没让你这样傻乎乎地往上拍啊！你这人，怎么这样认死理？！你不是会内功吗？内力运在指尖上，以此护指，飞快一拍。像这样——”他闪电般猛力一拍，结果石头崩掉了一块。
　　“好了好了。”老者无奈地摆摆手，仿佛刚才是因为闵鉴清冥顽不灵而不是自己教导不力，“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再给你找块石头来。”
　　不知老者用的是什么灵丹妙药，不到一顿饭工夫，闵鉴清的手就基本康复。老者挑另一块石头烧热，道：“现在照我说的做吧。一开始可能会有些烫，等你不觉得烫、石头也差不多能打碎了，就算真正练成了。”
　　日期：2013-11-01 00:37:22

　　生活周而复始。每天早上，闵鉴清喝下老者熬制的药材；对着那块石头拍一上午；然后便是练轻功，老者专门找了一块长满藤蔓的崖壁，这样他既能练习又不会摔伤；剩下的时间用来运功冥想，晚上便睡在棺材里。
　　他不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只觉得山中没有时空变换。他从未见过别人，天气也没有阴晴变化。天空总是阴晦，大团湿润的云气氤氲在空中，却从不下雨。然而时间确实在流逝，他的内力越来越深厚，冲上崖壁的高度日益见长。正如老者所说，拍石头时一开始还有些烫，后来就没有感觉了。而且仔细看看，石头中央已经凹陷起来。这时，老者觉得火候已到，便开始向他传授暗器和分筋错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