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市里决定一次性解决掉民办教师问题：凡持有民师证的教师全部转为国家正式教师，代课教师一律辞退！当不幸降临到他的头上时，尽管这一切他早有准备，内心还是受到了强烈地打击，他有一种跌落悬崖的感觉！人真得就是生活在现实和信念之间的，既不能脱离现实，又不能没有信念。当辞退成为现实的时候，他精心构筑的那些梦想的大堤，一下子化为了泡影，他感到了窒息和绝望！为此，他暗暗埋怨命运的不公！那些教学成绩平平，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的教师，有的还是小学文凭，仅仅是教龄比他早几天，纷纷欢天喜地的转为了正式教师；甚至有几个女教师，工作年限比他还短，只因为她们与校长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竟也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国家正式教师，吃上了皇粮。当他意识到这些事实时，一切已经无济于事了。如今的社会就是如此的现实！他回忆起几年前第一批民师转正时，他所在的学校里只有两个教师名额，大多数民师都没戏。那一晚大家都喝醉了，五六个老民师趴在地上围成一圈放声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当时刘春远觉得挺好笑的。时过境迁，那些老民师全部转正了，现在最惨的却是自己！刘春远无奈地叹口气，命运，多像是一个没有蒂巴的葫芦啊，真是让人难以把握！好多的机遇就这样与自己擦肩而过……

　　灯光下，刘春远一边慢条斯理地清理抽屉里东西，一边慢慢回味在学校的那些时光。那一摞厚厚的荣誉证书，还有登载着他的文章的电子类的以及文学类的各种报刊，都是这些年他付出的一种回报。仔细想想，他高中毕业后，一口气在学校干了六年，尽心尽力，从未迟到早退，教学年年拿奖，参加了多少次教师表彰会他也无法记清了，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了，各种盖着大红印章的证书也变成了一张张废纸，这些年自己付出努力精心构筑起来的东西，就这么轻易地、突然地坍塌了。文件上关于辞退教师的几行小小的文字，轻轻地就把他连根拔起，赶出了校门……

　　墙上的老木壳挂钟敲过了两下，刘春远躺倒在床上仍然没有合眼，黑暗中他大睁着双眼，脑海里一直都在胡乱翻腾着。此刻，堂屋里传出来的声音，除去春远娘由于病痛而发出的呻*以外，又增添了刘老汉几声深深地叹息。尽管他父亲的叹息声是轻轻地、甚至是一种无意的流露，但在他听来却是那样地震撼，并且深深地刺痛着他的心！他知道父亲为自己付出得太多，而父亲最大的梦想就是自己的孩子将来能吃上皇粮，从此过上体面的生活，他在别的乡亲面前也有了面子。作为庄户人，这可是一个魂牵梦绕的梦想啊，它一直牵动着父亲的心！是自己对不起父亲，让父亲的梦想落空，伤了父亲的心！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感觉一阵阵地痛楚，父亲的叹息声无疑于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如今，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家庭，摆在他面前的这个家庭是怎样的一个摊子啊：自家的几间住房，与村里那些高大宽敞、砖瓦到顶的厦子房相比，已经显得有些破旧；母亲害有哮喘病常常卧床，农活儿干不了，只能在家拾拾掇掇做点零碎活儿，每年还要花去不少的医药费；大姐早已出嫁，虽说就在邻村，但毕竟人家有自己的一摊子事儿，没有要紧的事儿平时也轻易不来。兄弟两个都已经到了盖房、娶媳妇的时候，就连那些富裕一些的家庭，也能脱去一层皮呢，更何况这穷家破院的，也确实够父亲操劳一气的！家里的农活主要就靠父亲一人来操劳着。父亲已经五十六了，看上去人老得很快，都半头白发了。平时他舍不得花消，省吃俭用，一年下来舍不得添一件新衣服，却没白没黑的在地里操劳。做土里刨食的营生，钱来得多么不易！然而家庭中又事事处处一刻也离不了钱，买化肥、买农药、电费、水费，给母亲治病的药费，钱花起来像撒沙一样。别的人家承包蔬菜大棚、买上机动三轮车跑跑运输或是外出搞建筑装修，总能有条进钱的道儿，可自己家里又没有进钱的门路。而像自己这般年龄的人，在农村家庭应当是挑大梁的啊。如今他回到了家，虽然他内心里不甘就这样生活下去，但眼下能有什么办法呢？活生生的现实已经摆在他的面前，他只能毫无选择地去接受这一切，这让他感到既痛苦又无奈！他现在意识到，他以前的许多想法太过理想化，与现实生活脱节，所以至今只能两手攥空拳，两手空空！联想到以后的生活，他感到了茫然。从内心来讲，他热爱这个古朴的小村，热爱村里纯朴的庄户人，热爱乡野恬静而又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环境。在感情上，他对乡村的留恋远远超过了对城市的向往，他下意识觉得城市人跟他的建筑一样，外表涂抹上了花花绿绿的装饰层，华丽而虚伪；而乡村的人们，袒露而直爽。就连那些吵架时撒泼的女人们，他觉得也是一种直抒达意的呐喊，也比城市人那种勾心斗角、面善心黑的朦胧诗强百倍呢！然而，一想到今后就要在几亩地上与土坷拉打交道，一辈子握锄把子，他就不甘心了！此时，他面对现实状况的彷徨、迷茫，感到乱纷纷的，内心里就像蚂蚁出窝似的，顷刻成为一群，在他的胸膛四处乱爬，乱钻乱咬。就在前天，为了给母亲抓两付中药，他的父亲还是被迫把攒了几天的鸡蛋卖掉！面对家庭这种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他也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选择。以前自己幻想的一切已经遥不可及，而眼前最为重要的是如何改变自己的家庭，让自己的家庭变得富裕一些。刘春远苦笑着，在无奈与痛苦中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

　　日期：2014-07-10 19:59:22
　　第二章　 灭荒
　　刘春远被辞退回家之后，心里空落落的。一连几天都不知道干啥才好，总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日子过得很难受。他父亲似乎能够感受到他的痛苦，一句责备他的话也没有。这天傍晚，刘春远在自家院落里转了几圈后，感觉很无聊。他走出家门去了村东，打算到村外随便走一走，散散心中的不快。
　　村东有一大片沙滩地，这片沙滩地处于一个巨型葫芦模样的洼地里，村人称为葫芦沟，是村民建房采沙的场所。刘春远向沙滩地望了望，那里有他们家的承包地。这些沙滩地都很贫瘠，又紧靠村庄，属于村人唾弃的“围庄地”，即便是价格低一些，村人也多半不愿承包。用庄户人的话来说——围庄地围庄地，少打粮食多受气，少不了鸡刨狗蹬的。他的父亲没有做买卖的能耐，做庄稼活儿却特别用得上心，就在这里承包下五亩沙滩地，地边全部扎起了篱笆，把那些鸡啊鸭的全拦在了外边。篱笆根边点种上扁豆，现在，扁豆的藤蔓已经爬满了篱笆，既能增加篱笆的牢固，又能获得一些收获。这几年种地的投入大，粮食又不怎么值钱，刘老汉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宽裕，加上春远做代课老师的一点工资做补贴，日子也就凑合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