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子，你该记得你让我吃过的亏，我不记仇，毕竟我们也恩爱过，既然你现在过得好了，你也该拉我一把，反正我是非要在这城里呆下去了，我要呆不下去，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小春的性格你比我清楚。”她转过头与他对视，几分钟后，他怯了。
　　“要不，要不，我试试看，我直接去找小春她叔问问。”
　　“我家那口子，一定要进厂。”玉兰狠狠地再强调一遍。
　　日期：2012-08-14 11:44:28
　　6
　　玉兰把1万块钱交给二子去打点他媳妇的叔，把老易搞进炼钢厂工作，顺手把从死神手里逃出老易又送了回去。那场隐秘的钢水泄漏事故仿佛是为他度身订造的。老易进厂几年，玉兰还没体会到多少当公家人的好处，下岗的浪潮便涌到了小城镇里，上面交待，平均5名工人便有1名必须下岗，小城镇里的大企业工人不多不少都有那么点关系，老易极疏远的关系让他第一时间便列在了下岗候选人的名单里。炼钢厂的车间主任在老易进厂时是收了那么点好处的，这么点好处让他的良心很是不安，犹豫了半小时，还是决定私底下提早告诉老易，提醒他早点找关系沟通沟通。下岗的传言很快在厂里流开了，这天大部分工人都有点心不在焉，负责钢炉主要操作的工人没有把炼钢炉的两重保险闸拉上，负责检查的工人早早就到厂长办公室沟通去了，车间主任也没有按时巡查，在休息间等着老易，老易年纪大了，在厂里不过是个从其他车间搬运原材料过来炼钢车间的小角色，收到车间主任的通知，他没有跟操作间打个招呼，又想抄个近道，便直接从钢炉底下过去了。

　　这次死神没有疏忽，计算得相当精准，钢筒的一条拉索突然断裂，留在钢炉里的小半锭钢水直接浇在了老易身上，没有预警，没有惨叫，甚至没有人看见这生死的瞬间，当人们听见钢水的巨响，感觉到灼热的温度时，老易已融进了钢水里，成了钢锭的一部分，几个车间里的工人半晌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目瞪口呆地站在过道里，看着冒着缕缕青烟的钢锭。

　　玉兰坐在窗边，冷冷地看着坐着面前口若悬河的厂长，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厂长有点尴尬，他已经是第三批说客了，炼钢企业几年下来难免都会有些意外伤亡，本来厂长想让工会主任就把事情给解决了，几个回合下来，工会主任反映这个女人并非普通人，既不提赔偿也不谈条件，就是没半点表情，到最后才提一句“让你们管事的领导过来跟我谈吧。”厂长在办公室里踱了三个来回，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这次事故死个把人不是大问题，问题是事故的起因是严重的工作失误，完全违背了安全条例上强调多次的准则，要传出去上面较起真来，这个乌纱帽估计有点不稳。他钻进玉兰的“小”家里，女人的标致还是把他吓了一跳，那是一种散发着泥土气息的美，他能感觉到当中的重量，女人的身边站着一个6岁大的男孩，男孩眉目清秀，眼睛里却有凛洌的意味，墙上挂着老易的黑白照，厂长还是第一次看见老易的面目，照片上的他，又瘦又老，好像本就是一个死人，厂长很快把眼光从照片上收回，再放到女人的身上。女人的淡漠让他感到很迷惑，小小的空间充满着暖昧的味道，在他谈了一轮后，她的表情始终沉稳有力，他突然意识到女人伤心是有远大目标的。

　　“大嫂，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你是不是该更多地想想你和小孩以后的生活。出现这次事故主要原因还是老易违规走到了禁止通过的操作区域里，但我们的企业是关心职工的，有什么困难厂里是可以帮你的，你尽管说，能做到我们一定做到。”
　　“你们可以做到什么？”
　　“工会那边每年经费都很紧，但提供一些慰问费还是可以的，另外，我也知道你们生活困难，老易的后事就交给工会处理好了，这样你觉得如何？”
　　“厂长，我怎么听起来都是老易的过错，给点补偿也像在施舍我们孤儿寡母，钢水从炉子里流出来了，这在工厂里是对的事么？我真的不知以后怎么办，如果厂里没法养活我们，我只能早点去找妇联，让政府给我们个说法。”
　　厂长哑了，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工会主任来了几趟都没把事情谈妥，这的确不是个简单的女人。他突然明白过来她眼里的阴郁并非完全因为伤感。

　　“让我们回去再想想。”他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女人没有躲开“再想想……”他又再拍了一次。女人也没有躲开。
　　日期：2012-08-14 11:45:23
　　7
　　三个月后，厂里拟定了事故的处理方法，厂长发动了全厂职工对困难家庭进行捐款资助的号召，在这个下岗与否的关键时刻，谁也不想因为小问题得罪厂领导，那些原来就收入不多的工人怀着满腹怨气把钱塞进捐款箱，厂长连工会的慰问费差不多3万元交到玉兰手上。女人接过沉甸甸的人民币，脸色依旧沉郁，又过了两个月，一大批工人下岗了，又过了半个月，又有一批新人上岗了，厂长的办公室外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她是新请来的收发员，叫玉兰。

　　老易的事后来成了厂里危机公关的一个成功案例，而融入了老易血肉的钢锭成了城里新建大桥基础的一部分，永远地沉入江底，大桥奠基的那天仿佛这个小城的一个大节日，鞭炮震耳，彩花满天，领导们喜气洋洋，几乎半个城的人都来参加了盛典。有人看见一个很有风韵的女人拉着一个小孩站在远处，哭得撕心裂肺，她也许从来没爱过他，却知道他是待她最好的男人。

　　那年的事故改变了玉兰的命运，也改变了易飞的命运。没过多久，易飞就被母亲带回贫困的小村，连同2万元交给老迈的外婆，从小到大，易飞并没有多少孤儿的感觉，村里本来就有一大堆的留守儿童，他们的父母在哪里？活着还是死了？他们都不知道。他们过早地失去了父母的爱。他们过早地承担起自己的人生，他们过早的知道命运的吊诡，他们过早地拥有——绝对的自由！

　　日期：2012-08-14 11:47:01
　　第二章 皓
　　1
　　“嗖——”一颗小石子从易飞手里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正好落在稻草垛上。尖锐的叫骂声立即响了起来“谁家的死伢子，在这里乱扔石头。”
　　“不好，砸着最凶的黄叔了。”易飞连忙跳起来，拉起身边正在发呆的小胖，往山上狂跑。
　　“你这死伢子，看我不打死你！”黄叔挥动着柴枝，追了上来，崎岖的山路难不倒易飞，他又高又瘦，跑起来像他的名字，是几乎能“飞”起来的，小胖拖着笨重的身体，喘着粗气，屁股一颠一颠地跟在后面。眼看追上来的人越来越近了，他忍不住停下来搀了一小胖一把，小胖推开他，“吁……飞哥，我……我……跑不动了，你……你先逃吧。”

　　“大不了一块被抓住，一块被打，你是我的兄弟，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呢。”
　　“我……不怕，我……肉，厚着呢。”
　　“要逃，咱们一块逃！”
　　小胖感动的吸着鼻子，两人无助地看着挥动着柴枝，如俄狼般着由远而近的黄叔。
　　来到他们面前，黄叔弯下腰喘了几口粗气，狞笑着直起身来，慢慢向他们走近。“跑呀，瘦伢子你不是跑得很快的吗？再跑呀！你这肥伢子，看我不把你的肥油给榨出来。”
　　小胖捉住易飞的手微微颤抖。黄叔举起柴枝，完了，易飞忍不住闭上眼睛，举起双手，抵挡即将落在自己身上的重击。
　　“嘎嘎——嘎嘎——”欢快的声音从山下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