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飞忙睁开眼睛,一群白色的鸭子欣喜若狂地从畜栏里涌出,摇摇摆摆地四处奔逃。
“黄叔,别打,别打——,你看看是不是你的鸭子,都跑出来了。”
黄叔转眼一看,忙扔掉手里的柴枝,往山下狂奔。
“哎哟,我的娘呀——哎哟,我的鸭子呀——”黄叔一边跑,一边张开双臂,好像要立刻扑到山下去。
易飞和小胖忍不住开怀大笑,小胖笑得正欢,头上猛然捱了一巴掌。他抬头。
“干嘛打我,飞哥!”
“你说,你是第几次连累我了。”
“一、二、三……记不得了。”
“你这死猪脑袋!”
“我不是笨嘛。”
“敢情是你的脑子都成了肥油了吧!”
“飞哥,那是妈生成的嘛,我妈吃那么少也一肚子肥油,倒是听说飞哥你妈是村里的大美人。”
“去你的!!!”
“飞哥,你想你妈不?”
十几年来,易飞也去过几趟城里,玉兰也回过几趟村里。老易和玉兰的事易飞也多少听村里人讲过一些,他忍不住地恨玉兰,小时候他会怯怯地看着这个叫“妈”的陌生女人,懂事后他会接过她给他的钱,然后扭过头去不再看她。再长大一点,他就学着村里的大人恨恨地说。
“漂亮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飞哥,你看……”小胖猛地杵他一下。
“干嘛,一惊一乍地——”
“飞哥,你看嘛——”
易飞抬头,正触着一双微笑着的眼睛,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如黑水晶,两颊被阳光灼得通红,捋着两根又长又粗的麻花辨,嘴向上好看地弯着,盯着他。仿佛有什么人往他脑里塞了棉花,他突然耳热心跳,脑子发涨,脸发烫,好像应该说什么,但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故意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怎么,你们是不是该谢谢我。”
“我们干嘛要谢你呀?”那个小胖憨笑着便凑上去了。
“要不是我把我姑父的鸭圈打开,你们现在该被我姑父揍成肉饼了吧。”
“黄叔是你姑父,那你是黄叔的……”小胖摸摸脑袋。
“侄女——”易飞忍不住搭腔。
女孩叉起腰,踱到易飞面前,歪着头微笑着打量了他好一阵。
“哟,我还以为这是条哑狗呢。”
“你骂谁是狗呀?”
“谁答腔谁是狗。”
“我———”他忍不住又答了一句。
“哈哈哈——”女孩和小胖都大笑起来,她弯下腰捂着肚子,他脸又一阵发烫,他转过身去,后背也能感觉到她辣辣的目光。
他蹲下来,坐在山边,两条长腿在半空悬挂着,一晃一荡,小胖盘起腿坐在他身边,嘻笑着看女孩,女孩坐在小胖旁边,小心地把两条腿伸到半空,然后微笑着看看易飞。他们坐在两端,小胖坐在中间。夕阳西沉,重重墨绿的远山沉默着,耀眼的半轮从金黄变成鲜红,再变成暗红,鱼鳞样的云片浮泛着橙红、紫红、靛红,各种色彩背后都衬托着神秘的光,神秘的光游移着,一层又一层的色彩渲染着重山,极重与极轻,极动与极静,光有着一种威慑力,这就这样轻易地把色彩融进了光里,墨绿的远山却拖曳着光,把色彩晕染得更深,更浓,半轮夕阳在云片里浮沉了片刻,逐渐暗沉,变成了冷冷的灰白色,消失在山的远方。
良久,他们都没有说话。最后小胖长叹一声。
“哎——美死了!”
易飞不经易地向旁边一侧眼,女孩嘴里叼着草根,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他连忙把目光移开。
回家的路三人同行,小胖和女孩并肩而行,易飞走在身后,从碰见她的那瞬间直到现在,他才感觉自在点。小胖不断地向女孩问这问那,易飞也仔细地听着。女孩叫艳艳,比他们小一岁,父母都南下打工,一直跟着老迈的奶奶在隔壁村生活,奶奶上个月去世,只能投靠姑姑和姑父。艳艳,艳艳……默念着这个名字,易飞心里飘起了鱼鳞样的云片。那年,易飞16岁,艳艳15岁,小胖14岁。命运之手把三个人的过去和未来扭结在一起。
日期:2012-08-15 10:52:54
2
开学后艳艳成了他们的同学。3人结伴每天走5里山路到学校上课,小胖和艳艳并肩而行,总有说不完的话,易飞走在后面。偶尔会搭腔,大部分时候沉默着,艳艳偶尔回头看看他,这个英俊的男孩总是低着头,老在想着什么,他粗浓的眉目间有个结,深锁着许多她说不上来的东西,那些东西好像是他生命里的另一些内容,沉睡在另一个世界,只等待苏醒的那一天。
和两个小伙伴相比,易飞更喜欢和学校里的童老师说话。童老师长着一张微胖的娃娃脸,腰和身体像个早衰的小女孩,还没长成就已经开始佝偻萎缩了。山村中学里只有5位老师,1位校长,3位老师平时住在城里,是兼职老师,学校尽量让他们一周的课集中在一天内上完,好让他们能尽快回去。2位老师顶着自愿到山村学校支教的名额,担任初、高中部的班主任,必须住在学校里。童雪已经在学校里呆了8年了,她天天在日历上做记号,今天是8年零79天。很快她就可以回去了,她收拾着东西,心情十分复杂,一转头,发现易飞正坐在她的办公桌前,呆呆地看着她。
“怎么了?易飞。”她对他有着不一样的关爱。也不是因为他没了父亲,在这个山村学校里,大部分是留守小孩,有父母和没父母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这个小男孩敏感早熟,虽然上课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学习成绩却异常优秀。她和他聊天时,可以感觉到他异于同龄人的思考力。
“童老师,你是不是快要走了?”走?是的,她都呆在这个小学校8年了,支教的老师一般3年就可以离开,但从18岁到现在,她已经为这个学校付出了8年的青春,再多的罪,也该赎清了,在这8年里,她很多时候会后悔年少时的冲动,如果不太是单纯,她不会爱上书记的儿子;如果不是太无知,她不会唆摆书记的儿子离家出去;他们相拥着在异地捱饥抵渴,他终于浪子回头,重回书记父亲的身边,没有任何背景的她却恨错难返,差点在毕业前夕被开除出校。她递上了自愿山村支教的申请书,书记的嘴角现出一丝冷笑,数天后,她在锣鼓声的欢送下坐车离城,远远地看见他站在书记父亲的身边,意气风发。
“可能是吧,听说有年轻的老师愿意过来。”
“童老师,你是应该走了,这里太苦了。”苦,真的是苦,8年了,学生还是在简陋的平房里上课,住也住在简陋的平房里,这里的冬天特别寒冷,刀子一样锋利的风直往房里灌,大冬天碰上大雪封山,有时还会停水,停电,她便拿着手电筒,费尽全身力气搅动水井辘轳,把水倒进桶里,手伸进水里,再伸出来手已变得通红通红的,一阵阵的麻痹,第二天,手便裂开了一道道的小口,一碰就流血。痛得入心。这么苦,她还是放弃了两次回城的机会,自愿留校继续任教。
“可是,我也舍不得你们,真的,你们都很懂事,都是乖孩子。”
“童老师,什么叫命运?”
她一怔,这小孩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命运,就是一个人一生的经历,他碰到的人,遇到的事,都叫命运。”
“为什么说命运是注定的,难道一个人一生里碰到的人和遇到的事早就已经定下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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