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不要！”声嘶力竭地嘶吼，净莲乍然从梦中惊醒。他私心希望历历在目的一切是幻，又恐是真。一番天人交战，他才决定睁眼，环顾四周，昭国寺的一景一物才教他冷静下来。噩梦不可怖，可怖的是逼真的噩梦，他几乎连回想的勇气都没有。没事的，一切安好，不过梦而已。两天后便是回家的日子，很快就可以再看见爹娘了。

　　撇除刚到寺中的日子，兰生已许久未曾失眠了，今晚不知为何一直辗转反侧，不安从心底悄悄爬起，仿佛预示着什么未知的可能。她听见了隔壁的他惊恐的叫喊，惴惴地下了床榻，也无意整理仪容，胡乱披过了外袍便迅速来到他房外。叩了叩门，她轻声问：“睡了吗？”
　　房门“咿呀”地开了，只见净莲赤裸双脚站在门内，额间冷汗涔涔，眼神迟滞，面容恐惧难以名状，苍白的双唇不自觉地颤抖，雄躯摇摇欲坠。他几乎要倒下了，幸好有兰生的搀扶，才勉强稳住。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相信他会有这号表情。他向来从容，仿佛天崩地裂、国之将亡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她扯过衣袖为她印干密汗，急如星火道：“怎么吓成这样？”
　　他一阵激灵，身子抖得像落叶，锥心的寒意从四肢百骸倾泄而来，他宛如置身千年寒冰中，冷冽得需要双手环抱自己颤抖不已的身体。“我，梦见了……梦见了祈府上下十八口全……全都死了。”他认不出那战栗的句子是自己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噩梦罢了，醒过来就不会有事的。你亲人无恙，除了想念你之外不会出其他岔子的。放心再睡吧，我会陪着你。”她心疼地将他拥入怀中，轻拍他抖动着的背，就像幼时姥姥安慰被梦魇困扰的她一样，心止不住为他的脆弱抽痛着。

　　“嗯。”净莲简单地应了一句，可哪怕多简单的一句都抽光了他的体力。他将自己完全交托给她，由着他将自己带到床边。呆滞地翻上床，睁着无助的双眼平躺，她则为他理好床铺，妥善后则转身欲要离开。
　　他下意识紧握住他的细腕，低泣央求道：“别走！这一夜，陪我好吗？”
　　记忆中，卑微，只能是她的形容。就算再过千万年，山峰再没有棱角，天地不分彼此，江水已经枯竭，艳夏雪霜，都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可是，现在他却以最卑微的姿态在哀求她，她再次明白他承受了巨大得超过自己所能承受的恐惧。
　　“我不走，只是回房间拿点需要的物件。相信我，好好躺着，从十数到一，我便站在你身边。”她拿出最诚恳、纯净的笑容抚平他此刻的慌乱。
　　“好。”净莲松开手，放她自由。闭目，调匀紊乱的气息默数，十……九……八……七…………一。他猛然睁开眼睛，兰生果然没有食言，她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手中多了一只四面镂空的鎏金香炉和一个锦囊。
　　“这是什么？”他并不知道她熏香，至少他从未在她身上闻出任何熏香的香味。
　　“只是普通熏香罢了，觉得它的香味醇厚沁心，也就带过来给你闻闻看。”兰生将香炉四平八稳地安放在案上，从锦囊中逐一取出等份的香料放入炉中，缓缓点燃。袅袅青烟徐徐上升，浓郁馨馥的香气缈缈飘来。

　　净莲任由馨香肆意溢满鼻腔，一呼一吸间，芳香填满了心肺。几次吞吐，他的脉搏渐渐和缓，气息绵长平稳，意识昏沉，眼帘若裹了湿布一样沉重，忍不住合上，不多时边入睡了。
　　兰生斜坐在他床缘，将他冷了的手护在自己的双掌筑出的天地中，不住地哈着气、揉搓着，感觉着他慢慢温暖的手心，看着他不再僵硬的脸，听着他均匀的吐纳，她便放心了。熏香实则是她乍到昭国寺时依着医书配制的，那时她也遭受梦魇的折磨，一时是爹爹声声的指控，一时是娘娘难产丧命的惨象。没想到尘封多年的熏香，今日竟派上用场。亦好，让他一夜平安无梦到天明吧，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他是她最好的灵药，若他安好，便是她的晴天。念头一直在脑中打转，她也沉沉地睡去了。

　　【第五章】（1）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亮起时，净莲便醒了，长年的规律作息，让他总是在这个时候苏醒。有了兰生的陪伴，后半夜果然能再没受噩梦困扰。其实他心中明了，昨日的熏香绝并非只是为一时兴致才点上的，他能分辨出炉中焚烧的都是沉香、檀香、合欢花一类安神定志功用的药物，那定是为了让他安睡特意取来的。
　　完全清醒的他并没有急于起床，反而静静地看着伏趴在床缘，睡得极不安稳的她。被打断就寝的她披散着一头长发真合符情理，平时就不爱束发，休息则更不用说。咫尺之间，她乌亮的发丝就在他鼻尖处，只要稍稍外挪，鼻息即会喷到他小脸上，再一抬手便可碰到她的细致肌肤，虽然很想对她胡闹一回，但还是不舍得扰乱她的失于防范的睡颜。再细看，她黛黑的娥眉不知为何紧锁不舒，许是狭窄的床缘让她睡得不舒坦。纤长的羽睫像鹅毛扇一般扇动，藕色的长袍半肩已滑落到腰间。清醒时总轮不到别人为她操心，睡着时竟像个天真孩童，很不可思议的一个人儿。

　　日期：2012-11-19 01:34:24
　　【第五章】（1）
　　夜，浓墨般的漆黑，是梦魇最好的温床。伸手不见五指的深黑叫他辨不清身处无间抑或森罗殿，那抹黑影是夜叉还是修罗，袭袭森冷、阴寒向着每一个腠理侵入，透过皮肉，直达骨髓。
　　血，腥红的鲜血滴落、涌出，初只如轻刀刮竹，继而呈珠玉走盘，终见泉涌之势。胸前那抹怵目的红，渐渐晕染开，浅淡的衣袍骤然变成一套渗出刺鼻血腥的红衣。景象越来越清楚了，周围的摆设熟悉的叫人畏惧，最骇人的却是——红衣之主他不仅认识，而且再熟悉不过了。他们全是家中的至亲——爹、娘、仆役们，那双双失去灵魂的瞳仁不舍离去地怒睁着。他想呐喊，想呼叫，满目疮痍分分寸寸冲击他的心脏。任他如何张嘴、如何使劲却怎么也吭不出半点声响，由着他最珍视的生命从手中流走。

　　“不，不要……不要！”声嘶力竭地嘶吼，净莲乍然从梦中惊醒。他私心希望历历在目的一切是幻，又恐是真。一番天人交战，他才决定睁眼，环顾四周，昭国寺的一景一物才教他冷静下来。噩梦不可怖，可怖的是逼真的噩梦，他几乎连回想的勇气都没有。没事的，一切安好，不过梦而已。两天后便是回家的日子，很快就可以再看见爹娘了。

　　撇除刚到寺中的日子，兰生已许久未曾失眠了，今晚不知为何一直辗转反侧，不安从心底悄悄爬起，仿佛预示着什么未知的可能。她听见了隔壁的他惊恐的叫喊，惴惴地下了床榻，也无意整理仪容，胡乱披过了外袍便迅速来到他房外。叩了叩门，她轻声问：“睡了吗？”
　　房门“咿呀”地开了，只见净莲赤裸双脚站在门内，额间冷汗涔涔，眼神迟滞，面容恐惧难以名状，苍白的双唇不自觉地颤抖，雄躯摇摇欲坠。他几乎要倒下了，幸好有兰生的搀扶，才勉强稳住。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相信他会有这号表情。他向来从容，仿佛天崩地裂、国之将亡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她扯过衣袖为她印干密汗，急如星火道：“怎么吓成这样？”
　　他一阵激灵，身子抖得像落叶，锥心的寒意从四肢百骸倾泄而来，他宛如置身千年寒冰中，冷冽得需要双手环抱自己颤抖不已的身体。“我，梦见了……梦见了祈府上下十八口全……全都死了。”他认不出那战栗的句子是自己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噩梦罢了，醒过来就不会有事的。你亲人无恙，除了想念你之外不会出其他岔子的。放心再睡吧，我会陪着你。”她心疼地将他拥入怀中，轻拍他抖动着的背，就像幼时姥姥安慰被梦魇困扰的她一样，心止不住为他的脆弱抽痛着。
　　“嗯。”净莲简单地应了一句，可哪怕多简单的一句都抽光了他的体力。他将自己完全交托给她，由着他将自己带到床边。呆滞地翻上床，睁着无助的双眼平躺，她则为他理好床铺，妥善后则转身欲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