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紧握住他的细腕，低泣央求道：“别走！这一夜，陪我好吗？”
　　记忆中，卑微，只能是她的形容。就算再过千万年，山峰再没有棱角，天地不分彼此，江水已经枯竭，艳夏雪霜，都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可是，现在他却以最卑微的姿态在哀求她，她再次明白他承受了巨大得超过自己所能承受的恐惧。
　　“我不走，只是回房间拿点需要的物件。相信我，好好躺着，从十数到一，我便站在你身边。”她拿出最诚恳、纯净的笑容抚平他此刻的慌乱。
　　“好。”净莲松开手，放她自由。闭目，调匀紊乱的气息默数，十……九……八……七…………一。他猛然睁开眼睛，兰生果然没有食言，她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手中多了一只四面镂空的鎏金香炉和一个锦囊。
　　“这是什么？”他并不知道她熏香，至少他从未在她身上闻出任何熏香的香味。
　　“只是普通熏香罢了，觉得它的香味醇厚沁心，也就带过来给你闻闻看。”兰生将香炉四平八稳地安放在案上，从锦囊中逐一取出等份的香料放入炉中，缓缓点燃。袅袅青烟徐徐上升，浓郁馨馥的香气缈缈飘来。

　　净莲任由馨香肆意溢满鼻腔，一呼一吸间，芳香填满了心肺。几次吞吐，他的脉搏渐渐和缓，气息绵长平稳，意识昏沉，眼帘若裹了湿布一样沉重，忍不住合上，不多时边入睡了。
　　兰生斜坐在他床缘，将他冷了的手护在自己的双掌筑出的天地中，不住地哈着气、揉搓着，感觉着他慢慢温暖的手心，看着他不再僵硬的脸，听着他均匀的吐纳，她便放心了。熏香实则是她乍到昭国寺时依着医书配制的，那时她也遭受梦魇的折磨，一时是爹爹声声的指控，一时是娘娘难产丧命的惨象。没想到尘封多年的熏香，今日竟派上用场。亦好，让他一夜平安无梦到天明吧，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他是她最好的灵药，若他安好，便是她的晴天。念头一直在脑中打转，她也沉沉地睡去了。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亮起时，净莲便醒了，长年的规律作息，让他总是在这个时候苏醒。有了兰生的陪伴，后半夜果然能再没受噩梦困扰。其实他心中明了，昨日的熏香绝并非只是为一时兴致才点上的，他能分辨出炉中焚烧的都是沉香、檀香、合欢花一类安神定志功用的药物，那定是为了让他安睡特意取来的。
　　完全清醒的他并没有急于起床，反而静静地看着伏趴在床缘，睡得极不安稳的她。被打断就寝的她披散着一头长发真合符情理，平时就不爱束发，休息则更不用说。咫尺之间，她乌亮的发丝就在他鼻尖处，只要稍稍外挪，鼻息即会喷到他小脸上，再一抬手便可碰到她的细致肌肤，虽然很想对她胡闹一回，但还是不舍得扰乱她的失于防范的睡颜。再细看，她黛黑的娥眉不知为何紧锁不舒，许是狭窄的床缘让她睡得不舒坦。纤长的羽睫像鹅毛扇一般扇动，藕色的长袍半肩已滑落到腰间。清醒时总轮不到别人为她操心，睡着时竟像个天真孩童，很不可思议的一个人儿。

　　日期：2012-11-19 23:48:24
　　【第五章】（2)
　　东方启明，旷野中的雄鸡锲而不舍地啼鸣，早起的鸟兽穿林过叶惹得外面梭梭作响。兰生惺忪着睡眼支起了娇躯，揉揉压得发麻的藕臂，赫然对上他放大的俊脸，惊得微张菱嘴。
　　“早啊，兰生。真想不到，原来你睡癖那么差，昨夜里不仅打鼾、啮齿，还会动手打人，我都不知被你嘈醒几回了。哟，嘴角还挂着口水呢！”净莲盯着她嘴角，一脸认真道。
　　“胡说！”她生怕窘态被他看见了，急忙低头躲过她的目光，伸手探向嘴角。翻来覆去，并未触及任何湿润，于是她知道被骗了。既然还有心思捉弄她，就代表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太好了。

　　她双手叉腰，娇斥：“昨日才开始守的沙弥戒，今日就犯妄语，我现在要代师傅罚你抄写《三十五佛忏悔文》十遍。”
　　“好好好，是我错了。莫说十遍，你让我抄一百遍我认了。”他的眉梢染上了笑意，嘴角微微上扬，昨日的憔悴似乎只是昙花一现。
　　兰生不知是否错觉，怎地突然发觉净莲额上的红莲胎记比从前更嫣红了，她怕他在睡梦碰伤了而不知，便以手支着床缘，倾身细看。熟料突然起身，眼前漆黑一片、天旋地转。她想以双臂稳住身体，可压了一夜的双手使不上劲，身体顿时失了支撑，软摊在他的炽热的身体上。她的唇碰上他的，他的眼盯着他的，各种感觉因为彼此的触碰而兀自变得敏锐。

　　“吓！”她惊呼。娇羞让兰生燥红了粉颊，一颗心无序地乱撞，给心湖投下了一颗巨石，并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双手无措地抵在他胸前，想尽量拉开二人的距离。她从没有与那位男子如此贴近，仿佛是两个契合地灵魂在拥抱着，是那么理所应当。但是，为何？
　　只有净莲自己清楚，心中在为这个意外的紧密窃喜。她水嫩的樱唇，香甜、柔滑得像他最爱的红豆甜汤，吐气如兰的鼻息让他沉醉不知归路，秾纤合度的身体叫他灵魂深最深处为之牵动。烫，他的皮肤因为感觉到她的存在而滚烫。但，这是不应该，这统统都是不对的。他已剃除须发，应除贪爱，舍骄慢；该守持沙弥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他的骚动的妄念究竟从何而来？为平复骚动，他默念《版若波罗密多心经》，让心中默念经文洗涤他不该萌生的七情六欲。

　　“怎么晕头了？还是存心报复我？”净莲用有力的臂弯将胸前的她扶起，故作自然地直视她，其实只有他清楚自己的悸动。
　　“才……不是，我本想看看你的红莲胎记，它似乎比往日更鲜红，像沾血一样鲜红。我还以为你受伤，好心给你检查，忘了久坐之后不能马上站立，就花了眼睛，乱了步伐！”兰生不想否认自己乐意停驻在他怀里，她为自己放浪的想法羞得无地自容，多希望可以掘土三尺把自己掩埋了。但害羞归害羞，她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他的明堂，胎记周围的皮肤并没有发红、肿胀，按压也没有疼痛，所以他没受伤。估摸着那胎记的加深，兴许是自己多虑吧。

　　“经本姑娘鉴定，完好无损，至于颜色嘛，细看跟平常一样，算是我多心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梳洗了。你也该起床了，否则耽误要早课的。”她说罢，披上外袍就转身。
　　“兰生……昨夜，谢了，真的！”她的离去让他迅速翻身下床，硬生生地屹立在床边。
　　她停在房门处，微侧着身子，向他露齿哂笑。“免礼了，记住把经书抄十遍。”门外一阵清风徐来，卷起了她的发，凌乱了她的衣衫。映得她倘若误闯凡间的瑶池仙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璀璨得让他眯起了双眼。她言尽，就离去。
　　陌生又微妙的变化萦绕在二人之间，不能说穿，不愿道破，仅仅可以在夜半无人之时独自品味。一墙藩篱，可以阻隔风吹雨打，却不能阻隔萌芽的情愫。
　　翌日子夜时分，一位皮肤黝黑、身材精瘦的僧人单膝跪地向净若禅师汇报。“禀上师，淇水祈家昨晚被血洗，府中十八人并无活口。”他实则是昭国寺手底功夫最扎实的武僧，名唤净尘，自从净念活佛圆寂后便秘密地为禅师办事。祈家出事后，日夜快马兼程，来寺复命。
　　净若让他留在淇水的禅院中，暗中地保护祈府中人。因为自他们知晓祈奉天即圣僧的刹那，生命就已经悬于利刃之下。各方势力定会穷尽所有将其诛杀，以为借此便再无人知晓圣僧的下落，就可以操纵玄国的未来。

　　“捉拿了贼人没有？”净若脸色凝重，恐怕一场腥风血雨正在暗里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