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帝这些天也来得勤快，许是她的新鲜劲儿还没转淡，玄帝仍愿意讨好。她漠视着他眼中求欢的欲望诉求，总推说身子抱恙。世间男儿也是犯贱的玩意儿，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一次食髓知味后，便老是念想着回味无穷，越是求之不得，越是费煞思量。玄后知晓那妍妃没有侍寝，玄帝还是对汀兰殿恋栈不已，已不知发了多少次雷霆。

　　册封仪式前一天，净莲独自来访汀兰殿。
　　“妍妃娘娘，国师大人求见。”潋素正着姿容款款走来，人前的她是规行矩步、端丽宜修的。
　　兰生守着面对庭院的窗儿，望着大雁过也，凭自伤心。听见他的到来，无力的心儿徒地乱撞了几下，掩不住的喜色拨开了愁云惨雾：“快请。”无意瞥见自己在镜中映出异常的眉飞色舞，不禁压低了黛眉，抿了朱唇。
　　“贫僧叩见妍妃娘娘，娘娘千岁。”净莲略显倦容，除此之外看不穿更多的哀戚与失落。他看兰生的瞳孔依然幽深，让她猜不透他有否如她所愿地恨她。
　　“起吧，想必国师是为祈福而来，就有劳了。”兰生极力维持着没有表情的冷容，以高傲的玄国嫔妃之姿危坐软榻上。
　　潋素弓腰奉上刚彻好的顶级碧螺春，悄悄打量着貌胜潘安的国师大人，“国师请用茶。”眼尾余光匆匆扫过国师的腰间，一抹好生眼熟的缨红在他腰间随着他举手投足柳摆着。
　　“谢过了。”净莲接过了香茶，文质彬彬地小啜一口，说他是一个倜傥的骚人墨客也不为过。
　　“祈福也是我自己的事，人多了不见得好。潋素留着，其他人退下吧。”潋素早把宫婢分配的事交代过，兰生知道玄后不会安什么好心，能让她指来的宫婢多会干出半偷听墙角的肮脏勾当。她们不闯出弥天大祸，她也懒得去管，图个眼不见为净。身边只有潋素那么一个知根知底的人能信得过。如今自己铤而走险让莲拟定册封的事，无非都是希望借此叫他能痛痛快快地恨自己一回。可人多口杂、隔墙有耳的道理，她不能不知道，还得先防着。

　　见宫婢们都退得干净，连甄潋素到殿门口守着，她好轻好轻地问：“你恨我吗？”问出口之后，她好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两耳不闻窗外事。真是可笑，既是要问，为何还要害怕答案呢。
　　“不恨，真的，一点都不恨。”是的，他消沉了好一阵子，在她的房间中怀缅从前。但是就像三年前她愿意为他受伤一样，现在的他为了她的追求也愿意受伤。虽然心的伤痕无良药可愈，可他也没有打算让它愈合，由着伤口一直在那里淌着、一直提醒对她的不变，不是很好吗。
　　出乎意料的答案教她不禁为之一窒，本已想好的狠绝话语升华在气息中荡然无存，只好凝绝不同声暂歇，半刻后才寻回了话茬子：“世间上，恨都是爱的反面，无爱便也无恨。你是对我已经抽去了昔日种种，所以也不再有恨了，是吗？”
　　“也不是，学不会的恨你，不能勉强自己学会。爱之，不必一味的拥有；看着你快乐，我便足够。”净莲淡然浅笑，放不下的硬要放下反而背负更多。放你自由时，我选择守在原地。所以，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仅是这样而已。
　　“不值得，我宁愿你恨我。”躲在面具之后的她发出痛苦的低吟，她以为自己只是在心中默念，熟料话已经说出口，而他听得见。

　　他讶然望她，双瞳中含着比山高、比海深的涟漪：“何必强迫我恨你呢？除非你仍还……”
　　兰生起身离开，再不愿交谈下去，因为她明知继续谈下去，结果会是她的伪装瓦解：“别胡说，你且祈福吧，我将手抄的经文找来。”遭逢她的残酷，他仍未曾恨她，她还需要逼着自己狠心。
　　日期：2012-12-23 17:52:40
　　【第十五章】（中）
　　且说册封仪式极尽豪奢、盛大隆重，兰生头梳同心和合髻，鬟插春藤垂丝步摇，身着桃红锻锦黄鹂翠柳华服在载欢殿逐一向玄帝、玄后及一众嫔妃敬酒。如斯佳人正是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肌，以秋水为姿，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美则美矣，总欠了平日的灵动，像折翼拨羽的金丝雀，锦衣玉食但永远困在一个食人不吐骨的大牢笼中。

　　折腾了整天，兰生及潋素说是主仆，实是掏心姐妹的二人累得斜倚在汀兰殿的软榻上，再没半分力气直起腰杆子。四下无人之时潋素最爱胡闹起哄，就连倦得小指头都伸不直，嘴巴也不肯消停：“我的好娘娘，我的好兰生，今天可是将姑奶奶我累死了。在内务司时连当值两天都不能抵上今日一半呀，册封妃子太折磨人了。”
　　“潋素姐，累归累，方才那些糊涂话人前可不许乱说，免不了讨罚的。”兰生放空心思，累极地靠着背后的垫子，双手揉捏着僵直得不听使唤的颈项。
　　潋素身子倦怠，嘴皮子还是霸王地不肯饶人，闭着眼睛乱嚷嚷：“哎哟，我这小老儿似的主子呀，我甄潋素在这宫里呆的时间可比你久。好样的，怎就开始教训起我来呢。”
　　兰生有气无力地答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以前你叮咛我的。”
　　潋素示弱地举起双手，承认自己理亏，“行行行，我承认我把你教坏了，总可以了吧。”
　　她突然腾地支起身子贴到兰生面前，两双精光地道：“嘿，不过今日算是没有白白受罪，好歹饱吃一顿国师的秀色可餐。也难怪那日去观星楼找你，对他的样貌支支吾吾的，若是换成我是你，也不知该怎么用言语才能形容国师分毫。他真是我活这么一大辈子，见过最俊逸的男子，可惜是个出家人，要不我巴不得强抢了他当‘压寨夫人’。”

　　“瞧你这未出阁的黄花姑娘，说着没正经的荤话，也不知道害臊。”不知身边的姑娘家对莲也是如此青睐有加的，兰生不免既嫉妒又苦涩，还得装出无关痛痒地讲着正儿八经的大道理，其实心里清楚，只是不想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涉足莲罢了。
　　“把你当成知心的好姐妹，才说些心底话给你听，旁人就算求着，本姑娘还不一定肯说。”潋素叉腰，一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语气数落着兰生。“倒是还有点体己话想问问你，瞧你在内务司的光景里不是贴身佩戴着，与国师一模一样的红莲玉佩么。当时你护那玉佩护得可紧了，说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怎的现在却不见着你携带，反而系在国师大人腰间，别说我看错，我确定自己不能看错的。”她紧紧盯着兰生，等着她回答。

　　“咳咳……”兰生清了清嗓子，扯出一记恳切求饶的甜笑：“怎就无端问起这事儿呀，一个劲儿地哗啦哗啦唠叨也不怕嗓子干，我净是陪着说话就咽疼了。九天玄女下凡的甄氏潋素姐，帮我泡壶胖大海茶好吗，嗓子都赶冒烟了，而我实在是动不得。”说罢干脆动手推着潋素出去。潋素只是摇头轻叹，认分地去张罗。
　　兰生左右压着胸前，深吸一口气叫自己镇静。方才可是把她活活吓死了，若问的人不是潋素这般相熟也好打发的人，定是会掀起轩然大波的。此刻她心中翻江倒海地怦动，右眼皮子更是瞤动得厉害，不祥的预感缠绕着久久不散。兰生忧心忡忡地到门外检查，万幸周围空无一人，否则刚刚的对话要被哪个玄后派来的宫婢听进耳里，不知会砸下多少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只是事与愿违，一个瘦小、平凡的宫婢，眯着微丝细眼，嘴边噙着一抹若隐若现的诡异微笑从角落深处走了出来，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寝寮。她似乎听见一些有趣的消息，相信玄后也会喜欢的，说不定还会因此将她拔擢为与燕芷蔻燕总管一般高阶的女官，她吐气扬眉的大日子指日可待了。
　　日期：2012-12-25 13:12:45
　　【第十五章】（下）
　　“嗯，是说得是详细，可听得真切？”玄后坐于梳妆铜镜前由着桐孅为之整理云鬓，发丝绾成百合盘桓髻，眉心丹朱花钿衬得面若春桃，可谓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她抚着发髻中的粉珠杏花金钗，端详着自己的姿容似是漫不经心地问，却有着不容小觑的威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