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生自问向来深居简出，嫔妃间的宴邀亦甚少赴约，也落得个孤芳独赏的狼藉声名。但她也懒得去管，本来这个妍妃的位置亦不是自己心甘情愿要讨的，怎样都无关痛痒。反而是珣妃不明咎里即自行热络了起来，三天两头就到汀兰殿坐坐，留的时间也不长。兰生想着反正也不必招呼谁，就任着她喜欢来便来，没有多疑。再说潋素与涎臻是同时送入宫里当差的，自幼相识，再聚时数不尽的贴心话要说，感情好得不可开交，兰生也乐见其成。

　　今日大早，玄后懿旨即传遍各殿，说那瑞雪飞扬、雪霁天晴，正是踏雪赏梅最好时节，望各殿妃嫔到梅园与玄帝、玄后同赏。汀兰殿领旨后，兰生放由潋素妆点自己，毕竟潋素记得她轻淡的习惯。潋素捧来素白不染的狐毛披风，摇头晃脑道：“娘娘，我心底有点不踏实。昨儿个涎臻竟是问我，你从前是否也曾有一块红莲玉佩，我当时没多想就点了头。现在忽然醒悟，涎臻不该知道这事的呀！”

　　兰生暗自喊了声“该糟”，原来珣妃竟为了这件事而有意接近，今日还要与众多玄帝、嫔妃一起赏梅，恐怕她要觑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将事情抖出来。她慌得连唇脂也不涂，转身对潋素吩咐道：“潋素，快去告诉国师让他将玉佩藏起来，事情我以后再解释，记得避开别人的耳目。”
　　潋素应了句“是”，放下披风快步奔到门口，怎知开门就遇到珣妃，差点就要撞上她的娇躯了。潋素稳下身子，定了定神，忙欠身施礼。
　　商玉笏一副万事无碍、笑容可掬的样子扶着潋素起身：“潋素姑娘，我是来邀妍妃妹妹一道去赏梅的，不知妹妹准备起行了没。”
　　日期：2012-12-29 02:27:38
　　【第十六章】（上）
　　“珣妃娘娘，主子尚未妆点好仪容，奴婢正想给主子摘点傲寒的鲜花缀饰，需要担待些时间才能起行，不若娘娘到正殿先坐坐。”潋素在内务司呆久，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不免生疏，尽管竭力维持镇静，但微颤的嘴角仍是被玉笏留意到。

　　玉笏堆起看戏的嘴脸，偎近潋素道：“我见着姑娘你脚步轻灵，端想着妹妹正准备起行。也不打紧，你还是回寝殿伺候着，让涎臻去张罗，我且在正殿候着，人多好办事。”说罢她往后一挥玉手，涎臻福福身便往外走动。
　　“珣妃娘娘，可……”潋素抬手欲要挽留。
　　玉笏举起葱白纤指，抢先堵住她的话：“你也别要拒绝我一番美意，出行迟了，玄帝跟玄后可要不高兴的。”
　　潋素咬了咬下唇，煞白了小脸，愣是站在原地不动，良久才能矮身挤出个“是。”她深知大事不妙，但亦无能违抗，焦心如雷切火烧地退回了寝殿
　　殿门被推开，一阵刺骨寒风肆虐得兰生通体冷战，怎料看清潋素乌云密布的神色，更是冰气透心，几乎连呼出的鼻息都要结出白霜。
　　“兰生，珣妃来了，她迫着不让我走动，奈何我只能无功而回。”潋素蹙拢娥眉，低垂螓首，怨恨透了自己的无能。

　　兰生脚步一阵踉跄，连连倒退了几步才勉强依着案牍稳住身形。试问苍天，她从来就没有过害人之心，更不曾有一刻将玄帝这个男子放到心上，也遑论要争些什么。后宫只是女子们金玉其外的囹圄，同是天下可怜红颜，为何总要这样苦苦相逼呢。七王爷的奸佞险恶已置她于穷途末路，不但要剑斩情丝，还得单鞯作重配。这种狱火炼烧的煎熬日子，何时才会是个末了。伤我又有何哀，只是万不能祸延及他啊。再不愿忍受没日没夜地担惊受怕，玉石俱焚也就由着它去吧，反正处处杀机、步步心惊的宫闱中，连多见一寸日光的时间也不想呆下去。人死不过头点地，弃我肉身，魂儿便再不受拘束，反倒能觅个随心所欲的自由畅快。

　　兰生从梳妆饰盒中拣了一支巴掌长的金钗纳入手中，捋捋衣袖掩藏。妃嫔不能自戕，却并未曾说不能以死明志。她能芳魂归天，对莲来说也是件好事。
　　潋素被钗头金光晃了眼，金钗不插发髻上，还能作何用。瞬间就理清兰生求死的用意，潋素二话不说夺去了金钗，情真意切地道：“兰生，别伤害自己，只会落得亲者痛、仇者快的潦倒光景。都怪我大意麻痹，中了涎臻主仆下的套子，连累了你。祸由我起，该由我了。我有一法，你可愿信我。”
　　兰生像是快要溺死的人碰见带着求生希望的稻草一般，亮起光芒：“我自是信你的，打从入宫以来你对我都是铁铮铮的好。若你有心加害我，多的是机会，哪还需要等今天。只是方法可会对你不利？”红尘一遭真是稀奇古怪的紧，有人面对面了大半辈子，也不过是点头之交。有人不过相处数月，已甘愿相托付，兰生与潋素便是后者。
　　潋素眼神坚定不移：“皮肉外伤估计是免不了的，却是性命无虞，尽管安心。若有机会，你给我说说你心中的故事吧。”潋素想她一身爱憎分明的锐气，都被规矩方圆的宫廷尽数磨洗去，侥幸仍能保存一丝离经叛道的桀骜，好能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不知明日的太阳会不会比今日的照曜，她还可以有幸看见么？
　　好说歹说，潋素的信心满满终究将兰生说服，放任她按自己的对策应付。兰生唯一能做的就是调匀吐纳，镇定精神，恢复成冰清玉润、瑶池不二、紫府无双的妍妃。
　　慢垂霞袖，急趋莲步，兰生与玉笏一路言笑晏晏到了梅园，那霜萼亭中早已粉黛满园。瞧那妃嫔周身，一个胜一个的珠翠辉辉，玎珰金钗飞翔，一肌一容都全为讨好孤寡天意。哪是赏腊梅的阳春白雪心思，且算是旧瓶装新酒的争妍斗丽罢了，净是下里巴人的俗庸伎俩，真是污了暗香浮动、凌寒独开的冬梅。
　　犹胜春色的脂粉丛中，一袭素色衣衫倒落得个点眼，手持佛珠、腰系玉佩，莫不正是莲吗？珣妃好凌厉的手段啊，竟是半分转圜余地亦不肯留下，连他都请来了。兰生迎面走来，眼光汇聚在离玄衠主座最远的净莲身上，几乎连脚下的路子也没有注意，能平安走完已是上天庇佑。净莲兀自在冥想中，徒然感觉一阵热切的注视，就对上了她流转的眸光，仿佛是千年过后的重逢，触碰之间，似乎花鸟鱼虫、雨露阳光，都是可有可无的，宇宙之内除了彼此再无一件值得挂齿的事。

　　锦瑟与玉笏都是知了些眉目的人，自是将情景收在眼底默不作声。只是锦瑟藏得更严密，任凭火眼金睛也看不出端倪。玉笏跋扈成性，隐忍之道修炼得欠缺火候，蠢蠢欲动的精芒闪得双眸似夜明珠般荧亮。
　　兰生与玉笏并行来到玄帝与玄后主座前施礼。
　　殷锦瑟春风含笑，对着姗姗来迟的兰生与玉笏道：“妍妃从汀兰殿来此，路途是远了些，费点时候也是自然的。也难得珣妃与你姐妹和睦，毫无间隙、如影随形，我深感安慰。你们且快就座吧，莫让玄帝久等，减了兴致。”她的说辞完美无缺，连玄帝听了都点头嘉许她的海纳百川。然而，她明里盛赞兰生与玉笏的姐妹情谊，暗中为这两位曲高和寡的妃子四处树敌，使她们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妃嫔们皆是点头称是，心思都是想着花无百日红，潮汐皆起落，且看你妍妃能得意到何年何月。
　　“本王兴致正浓，一时半刻也难消。来，妍妃坐到本王身边，入冬后身子一直抱恙，路上有没冻着了。”玄衠一把握住兰生的玉手，将她带到贴近自己身旁的侧座上。
　　“玄后娘娘的教训都是金玉良言，总归是对的。也谢玄帝关心，天气再冷都只是冷了穿在身上的衣衫，冷不着心的。心儿暖着，管那霜雪多酷寒也是无妨的。”她眼神有意无意地飘向站在一旁的玉笏，其实她想说，这光怪陆离的人世间尚有那么一点人或事，比这腊月的天气更教人寒战。素手仍然纳在玄衠掌中，感受着无法心意互通的温暖，另有道灼灼的目光透过手背传到心间。

　　净莲在最遥远的席位上，看着这株无份的幽兰在玄帝身上汲取养分，尚无法释怀。尤其是那，一双交扣执子手，勾缠若似红线授，月老吟笑布此端，姻缘成说好彼岸。他是放手了，却未能放下，单看他的目光所落就该知道了。北风劲吹，雪花飘落在心中，化成一滩寒冽冰水，代替无法流出的泪，提醒着难愈的伤口。
　　日期：2012-12-29 02:28:52
　　【第十六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