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太后看见玄徹就要想起他死去的狐媚母亲，对玄徹总是不胜其烦，厌恶之至，他说的话，董翯翾向来是不瞅不睬，置若罔闻。如今自己贵为玄国太后，更是眼尾也不屑瞄玄徹一下，当是烦人的蚊虫在滋滋作响。
　　卫泽粼与兰生共事过，对她颇为赏识，兼之玄帝这段日子对她的想念又有目共睹，这种既顺哥情又得妹意的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附和道：“奴才亦是见识过娘娘的医术，不敢说能够起死回生，但说药到病除则是断断不会夸张的。”
　　玄衠再听别人提起妍妃的二字时，真是觉得恍如隔世，对兰生可谓思之若狂，柔情蓄满双目道：“妍妃亦当真是医术精湛了得，医籍熟读不再话下，对症用药也是见解独到，她简单数语已能对本王说清艰涩深僻的医理，醇酒浅酌又可抚本王心中余悸，现在想来竟是相当怀念。”
　　知子莫若母，见儿子这等神情眷恋，就知道他们口中的妍妃是玄帝心尖尖上的人儿，医术了得与否还是其次，仅仅贴合玄帝心意就足够胜任，玄太后便替亲儿开了这口说道：“从前的后宫里个个比的都是琴棋书画的专精，如今竟是时移世易了，妃子术业有专攻是件好事。既然她这般能耐，就让她精心护理，不要再蹉跎玄帝的尊体。”
　　“哎，只是妍妃她……”玄衠又想想在场的锦瑟，只觉得左右为难。

　　锦瑟寻思着回避不过这次硬生生抛出来的风波，也就主动出击，好歹落得个大方得体的名目，福福身，端庄道：“回母后的话，妍妃管教宫人不力，纵容宫婢使用上市井里最低俗浪荡的桃花和合之术，淫乱宫闱。臣妾身为国母，自是要秉承母后的凤仪，把持各殿礼法，肃清后宫邪气，就传令下去让妍妃禁足汀兰殿静思己过，无臣妾允许不能解禁。”

　　锦瑟这位媳妇，太后还是觉得相当称心的，系出名门又蕙质兰心，平日礼数周全，门面功夫做得漂亮，但就是管得玄帝的身心太严了。虽然再理解她心情不过，可玄帝是自己十月怀胎诞下的，自然舍不得他千头万绪没个安排，风平浪静地望着锦瑟说：“禁足有些日子了吧，责罚过，能记住规矩也就可以了，总是在玄帝身边伺候的姐妹，多少要顾念大家得来不易的情分。且如今又是用人之际，便交付她好好调理玄帝的身子，若是伺候得当，也算是她懂事，将功折罪；若她还是不谨慎小心，就一同重重罚她一回，玄后你看如何？”

　　听玄太后语出委婉并无责怪的意思，锦瑟大胆斡旋：“臣妾自然也是希望玄帝万福金安、龙体稳健，恨不得能学遍天下岐黄之术，解玄帝不快。然饮恨臣妾不才，空有此番心思，却无有能耐。恰得母后点拨，恍然大悟仍有妹妹一人可为之所用，当真是快慰，自然欣然答应。可妍妃妹妹性子清冷，再加过上一段时日面墙静思，恐怕突然让她面圣，她会慌乱得不知所措。不若先由臣妾陪同一阵子，好叫她适应如昔，臣妾再放任她淋漓发挥。”她好不容易才让妍妃在玄帝身边消失，成效却是没能维持多久就分崩离析，叫她怎么肯依从。

　　玄徹拱手作揖，又谦逊回进言道：“兄嫂好意，顾虑周全良多，真道是风范懿态。然皇兄与妍妃久别重逢，自然亦是说不尽的情话连绵，兄嫂若是在场，二人欲抒不得抒，反倒情志郁结，治病不成反致病，如此不是本末倒置么。”
　　想他功成名就独独少不得这步要棋，玄太后和玄后乃沆瀣一气的货色，防自己夫君身边的女子防得比豺狼猛虎还要严实，偏偏不让她们婆媳相护，容易打发。
　　太后见锦瑟今日屡教不改，害玄徹酸溜溜的话污了自己法耳，不禁愠恼，脸色虽未曾改变，嗓音则空冷了几分：“玄后这等上心是好事，但事情上就依我意思定下吧，解禁汀兰殿禁足的妍妃，令她好生照料玄帝万金之躯。瘥①，记玄后与妍妃大功重赏；疾，妍妃打入冷宫，此生不复出。”（注①瘥：读作chài，病愈的意思。）
　　日期：2013-01-28 11:41:24
　　【第二十章】：风雨摧城，玄苍交战（上之一）
　　想那玄太后已是花残粉退的老妇人，怎地又要来插手她殷锦瑟后宫的事，真是越想亦越来气。锦瑟本想故技重施，岂料内务司似是跟汀兰殿的小贱人同气连枝一般，百样阻挠她安插人手，硬生生将她气得一肚子的窝火。亦只好就此作罢，说些什么初一十五斋戒礼佛的含糊话打发，躲在自己的凤仪殿内阴阴沉沉。她还能计算什么，就是图个避其锋芒，不想让与荣宠再盛的妍妃正面交锋。免得一下子赔了夫人又折兵，就是天大的不值了。

　　这日燕芷蔻领着玄太后懿旨及一众宫人往汀兰殿宣读，宫人手中都是拧满、提满赏赐的。太后是皇城里打滚半辈子的明白人，打算周全，方方面面都顾及上，吩咐封赏妍妃些珍稀玩意，好抚平她禁足的怨气。其中就数一个需两名宫人同扛的黄檀木箱子最为醒目，也不知道里面藏的是什么价值不菲的宝贝，竟是这等沉重。
　　浩浩荡荡一群队伍这便来到无人问津多时的汀兰殿，往日的繁华哪里还留着半分。大门深锁，瑞兽门环许是太久没有访客推敲，惹上许多森冷的铜绿青苔，偌大的宫殿却是连半个宫婢的身影也映不进眼帘。只有殿门两侧，表情如出一撤的戍守侍卫二人。
　　侍卫才是多大的小差，见着堂堂内务司女总管燕芷蔻亲来，以及她身后那排场，机灵敏捷地单膝下跪行礼。
　　燕芷蔻扬起手中的太后懿旨，简洁又不带温度地吩咐一声“开门”。白雪早已消融得不知所踪，怎么人间仍留她一抹顽固不肯离去的冰雪呢？
　　侍卫当即惟命是从地爽快启门，殿外虽谈不上是春回大地，却亦道是一派欣欣向荣，绿萼点点醒人眼，红蕾蓓蓓醉侬面，殿内怎会是人间芳菲尽的凋零景象呢，莫不是一殿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任日光再多明媚，也照不进窗台纤薄素纸，更照不进阴霾的心。

　　芷蔻没有多停留在一双谄媚的侍卫身上，径直踏入正殿内，公事公办地呼句，“妍妃接旨”
　　，声线尽管清晰明亮，却给人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兰生早察觉外头不小的动静，立即抖擞起十二万分精神严阵以待，利落收藏好缝制到一半的虎头帽，才肯出来下跪接旨。潋素不在的好些天，幸得腹中孩儿作伴，每日缝缝绣绣孩儿的衣衫，隔着肚皮与之说说话，还有便是净莲每日不变的隔空吟唱，才能熬过来。不知莲有否察觉潋素的不知去向呢？
　　芷蔻睥睨低矮自己半截的兰生一眼，稍觉几不可见的异样，但又说不真切，旋即低眉照本宣科道：“奉太后懿旨，汀兰殿妍妃禁足静思多时，谅已知晓己过，估念无心之失，尚且轻恕，即日解除禁足。另，玄帝龙体欠爽，又知妍妃医术专精，特予重任，照拂圣安。”
　　她将懿旨交给兰生，又再仔细打量起来，本想侧身问问窦箜篌意见，但才记得自己吩咐箜篌善后刑房里的痕迹，并没有过来。

　　“谢太后仁慈垂怜，臣妾铭记于心。”兰生不再示弱，抬头盯着燕芷蔻双眼，她还有许多事情要问清楚。整理衣袍，款款起身与芷蔻平视。
　　“太后的赏赐通通替娘娘给搬进来，黄檀木箱搁这边。”芷蔻玉指纤纤，点点殿中央的位置，脑海中仍不停思索着刚刚投下的疑问。是眼神变了吗？眼神是比从前锐利些，却不是症结所在。究竟是些什么呢？细眯一双凤眼，又顿时睁大，散发出洞悉玄机的灵光，她似乎擒住重点了。经历禁足后，她居然丰腴了，依照她的心思，这事说不通。甄潋素尚在自己手中，她该是衣带渐宽的落魄模样才对，为何反而圆润些，总觉得藏着蹊跷。

　　兰生知道燕芷蔻的视线不断在自己身上逡巡，则倍加镇静自若地步回软榻上，悠然坐下，捧起几案上飘过袅袅白烟的热茶，揭盖便细抿一口。
　　“东西置放好，就到殿外候着。”芷蔻依旧盈立殿门边，追加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