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1-30 09:21:52
第六章 弟弟(26)
第三封信(2)
有人把我送给姥爷,姥爷显然不悦,他还是信科学的,并没有责备我。他给我全身洗净,换身衣服,让我在房子里睡觉,他去上课去了。晚上,我发高烧,当然不是鬼魂上身,而是惊吓,大人门营造出的气场吓着了我。姥爷去请赤脚医生,医生说,药给吃上,但娃的魂丢了,要给娃叫魂。很多人来给姥爷出主意,他们一致认为,这是大不吉利的事情,要降低甚至消除此事对我的影响,第一,是去迁坟现场给我叫魂,第二,我要执孝子礼,披麻戴孝。姥爷同意了第一条,坚决不同意第二条。第二天,我昏沉中被拉去叫魂,叫魂的现场,是个晴白的天气,春风浩荡,春天的风总是很热烈。我,被一个神婆搀扶,站在迁坟的现场,她,普通的农村妇女的装束,粗灰布衣服,皮肤黝黑,身段肥胖,我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神性,她翻着白眼,向着太阳,眼睛快速地眨巴着,似乎飞进去无数的虫子,要努力的眨出来。我只能看到眼白,此时不能露出眼黑,明晃晃的太阳,眼黑怎能消受呢。她嘴里拖着长音,神秘兮兮呜呜的在说着什么,我闭上眼睛,侧耳细听,似乎在反复这几句,“赵——刚,回——来——吧——,赵——刚——,回——来——吧——。”边说,神婆边挥舞着双手在空中挣扎,似乎要把什么东西给拉住,之后就从头到脚摩挲我一遍,我感觉到她的双手是粗糙的,磨砺着我的皮肤。如此反复几遍。她用双手拍拍地面,仪式结束,阳光依然灿烂,天依然湛蓝,风依然很大,我依然是我,或许我不是我,我搞不清楚我是谁了,我哪里去了。远处,一股风卷起尘土,旋转着,形成一条灰黄色的龙,上大下小,似乎要将尘土全部吸附到蓝天中,那是一个龙卷风,春天的田野,最常出现的场景。我的灵魂,或许就混合在尘土中,被那束龙卷风卷吸到蓝天中去了。难道我在天空飞翔吗,我轻飘飘的如同一片麦苗的叶子,不,是一粒尘土,我浮在风之上吗,我御风而飞吗,我俯瞰麦田、村庄,那些人,如同蚂蚁一般忙忙碌碌,那些盒子,就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家就是蚂蚁的穴,他们在忙什么啊,我真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啊。此时的我,是自由的,带着翅膀飞翔在蓝天中。
我不知道我去哪里了,我也不知道我是否回来,我在这种严肃的,充满程序感的仪式中不知所措,我希望我早点回来,免得大人为我担心。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管理不住我的魂灵,他不听我的话,他们说我的魂灵丢了,他去哪里了,我去哪找呢?我一个小孩子,我怎么能知道去哪里找呢。我唯有暗自祈祷,我的魂灵,赶紧回来吧,不要让我失魂落魄,不要让大人为我忧心忡忡了。
后来,我认这家的孝子为干哥,从村子辈分上说,他应是我的哥,认作干哥后,原来的乡情就带几分亲情。现在,我和干哥家还有走动,他比我大三十六岁,整整三轮,比我的父母还大,他有三个孩子,两个比我大,皆喊我干叔叔,我的辈分还是蛮高的。有时,未打发寒暑假无聊的时光,我还常去他家走上一遭。
渐渐的,他们说我的魂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哪天回来的,或许是趁我睡觉时,悄悄的钻进我的头里的,我那时想,魂灵应该在住在头里,他又钻进我的头里了。
日期:2013-02-04 14:08:32
第六章 弟弟(27)
第三封信(3)
姥爷感谢神婆的礼物是一瓶城固特曲,两盒软香酥糕点。送糕点时,我也去了,神婆见我就摸着我的头,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不知道我回来没有。我想起那天的麦苗,刚刚没过我的脚背,从脚踝处勾引着我的灵魂。我知道了,我进入了麦田,进入了大地深处,那里才是最温暖,最安静的。
但是,那翻飞的如蝴蝶的纸钱,那如打嗝般酸涩的腐朽味道,那朱红或者暗黑的棺木,那深黑的泥土,那股潮湿的感觉,经常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翻飞的黑色火星,就是酸腐的味道。
我开始失眠了,七岁,我就开始失眠了,在失眠者患者中,大约我可创纪录。睡不着,我就躺在床上喊,睡不着,大人过来安抚我一下,继续忙碌自己的事情,我就继续在床上躺着,睁着眼睛,窗外,极黑的农村的夜,透过窗户渗进的微弱天光,这光,只是星星的光,不睁大眼睛,就察觉不到,我的瞳孔发散到最大,扑捉每一丝光,我在寻找光,每一丝的光。失眠如一条忠实的狗,跟随着我,又如一条滑腻的蛇,纠缠着我,还像什么呢,像个老朋友吧,每天晚上,夜深人静之时,人们都睡去时,他孤单了,来找我作伴,我就寻找微弱的光作伴。本来,姥爷想在北塬再呆一年,看我失眠严重,他结束第一期的工作,就回城了。回来后,我上二年级,失眠症状稍轻。为了我,父亲母亲只要在家,就轮流陪我睡觉,渐渐的,那口墓穴,那颜色,那气味,远去了,偶尔在某个更深的梦中出现,但已经不能让我恐惧了,更多的是给我平和的回忆。现在,我已经很少失眠了,也可以说不失眠了,读书是辛苦的,合上书本,关上台灯,大约几分钟之后,我就能睡去。
昨天是清明,雨纷纷的节气,应景的雨水飘洒了一阵,不大,下午就停了,老祖先总结的就是合理,清明下雨的时候多一些。天尚未放晴,风大,稍有寒意,青嫩的绿在风中发抖,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寒冷,他们在风中使劲的舞动,这样能让他们温暖起来。晚饭后去散步,路径通畅之处,十字路口,街心广场,宽路中央,许多人在烧纸钱。这些地方,路径通畅,便于先人找到取钱的地方,把这些钱取走,好在阴司享用。亲人生前,我们大多轻薄的养着,亲人故去后,却厚厚的追思,让人疑心,我们是不是把一件事情的本末弄反了。在地上划个圈,并不连接起来,留个缺口,点着草纸,跳跃的纷飞的刺破黑暗的火焰勾起我陈旧的记忆,迁坟的现场翻涌上来,那股酸腐的气息氤氲在空气中,裹挟着升腾的烟气将我包围,我担心晚上会失眠。这担心是多余的,晚上,我扔下在读的《平凡的世界》,孙少平正匍匐在煤矿中挖煤,劳动是光荣的,光荣的并不是劳动,孙少平的眼前是黑暗的。闭上眼睛,甚至没来得及想晚上都读了什么,我就睡着了。早上起来,脖子酸疼,大约睡得太死,固定在一个姿势,脖子上的肌肉就劳损了。
我正在读路遥《平凡的世界》,我喜欢这本书。路遥的才情,并不算高,比起贾平凹,要逊色很多。我想对喜欢读贾平凹写得东西,他的文字,我大多读过,改天再和你探讨。路遥知道,写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才情只是一方面,在有骨架有结构有人物时,其余的工作,更多的是苦写,是体力的付出。路遥燃烧着自己,捧出这部厚重的《平凡的世界》。倘若从这部作品学习语言和作文的结构,大约是无甚收获的,但是,读罢,你可以收获三个人物,孙少平,孙少安和田晓霞,他们在心中熠熠生辉起来。获得一种精神,努力努力再努力,吃苦吃苦再吃苦,总能有回报的,虽然现实生活中,付出和回报总是不成比例,但只要有希望,就好。能有这样的收获,对于一部作品,这就够够了。路遥的《人生》,我前几天刚读完,高加林在人生的千万条路径中选择他最可能接受的一条,最终做了负心人,从行为上说,他没有错,错的是户籍制度。说到户籍制度,就想发点感慨,情盛人断肠,还是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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