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放歌:我在海上40年》
第9节作者:
大海文侠
我津津有味地听着。问他:你如何能同鬼魂相通?
“靠定力”。出家人说。他说,其实人人都有这个能力。只是由于定力不够,人世间的诸多烦恼时时干扰,所以就做不到了。
我问他如何修持定力?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如箭。问道:“莫非 你想与根来的爹灵魂相通吗?”
他说,修持要靠打坐。在夜深人静时,独坐在庙堂之内。熄灭所有烛火。点上一根香。万念俱灭,五蕴皆空。眼睛直直地盯着豆粒般的香火。这样凝神独坐三根香,就是打坐一回。这样打坐十年八载,也许就有了定力。但是凡人怎能这么久地凝神?其间万念聚汇,俗事伤神,心里难得清静,所以打坐不过是身坐心不坐。难以修成定力。不过,就是有了定力,与鬼神相通,也只有弹指间的缘分。
天要黑了,我要走了。他请我暂时留步。问起我的生辰八字,说是看我面相善良,送我一卦。
他拿起供桌上算卦的圆筒,在手中掂量着。竹制的圆筒被他抚摸得又黑又亮。他摇晃着卦签,口中念念有词。卦签在竹筒里散乱的摇摆晃动,突然一支卦签从桶中窜出,落在案台上。我的命运就在那支卦签上。出家人拿起那支卦签,凑在眼前仔细地看着。我望着他的神情,盼望着他开口解卦,又怕他开口说出什么。一旦卦签上有血光之灾的字样,我就不敢走了。蛇坑的遭遇,已经吓破了我的胆量。走不成,就得在庙里度过一夜。在荒郊野外里的小庙借宿能睡着?
日期:2014-12-16 11:49:58
他看了看卦签,又端详了我一阵。说,送你几句偈语:“运去黄金失色,时来棒槌发芽,来年岁月无差,且喜麒麟降下”。他说这是六十四卦中的异卦,下艮上兑相叠。艮为山;兑为水。兑柔在上,艮刚在下。柔上刚下,阳刚不展,断我无后。
“对啊。”我告诉他,我的**在前线受过伤。
他劝我不要伤心。说这卦极易交相感应。易感易应,感则有成。一年半载之后,或有天降麒麟。
“天降麒麟”?我不懂他的话,想问个究竟。他指了指天,催我快走。说天黑后,夜路更加难行。他的法力现在还管用,一旦失去效力,我就走不出高粱地了。
“上路吧,赶快上路吧”,出家人催促我。
望着天边的云团,暮色越来越黑。在茫茫夜幕中钻进密不透风的高粱地,一定会提心吊胆。虽然出家人说,他的法力还起作用,但那是真的吗?想着脸盆中的棺影,想着漆黑的高粱地的种种可能,我听了出家人的劝告,拔腿走出门。
夜幕降临了。原先绿海一样的高粱地,此时已经变得一片墨黑,好像夜间的海水。出了庙门,没走几步,就钻进了密密麻麻鬼影婆娑的高粱地。我像黑夜里单飞的孤雁,忽高忽低地奔走。
许是出家人法力确实起了作用,高粱地虽然黑乎乎的,却平静如得同无风无浪的大海。没有蛇虫拦路,没有惊鸟乍飞,没有狐狸野猪窜出,甚至连异常的响声也没有,有的只是我的脚步声,衣服蹭着高粱叶发出的沙沙声响。
静极了的夜,静极了的高粱地。什么细微的声音都能听见。侧耳细听,庙堂深处又传来缠绵委婉、痛苦呻*的琴声。是出家人用琴弦上滚动的音符在和鬼神们窃窃私语吗?。
高粱地的面积不大,半支烟的功夫就钻了出来。走出高粱地,一片豁然开朗。仿佛航船从狭窄的港湾驶进辽阔的大海。月光如水,将一切都映得淡白,像晨雾笼罩的海面。走出一箭之遥,果然有一条铁路。丝线般的铁轨长长地伸向远方。银白色的月光照着铁轨,铁轨泛着白光,像大海的潮汐留在岸边的沙痕。一辆火车向右边驶过。月光倾洒在列车上,像激流远去。路旁长长短短的树影,划过风驰而去的列车。长长的列车,像呜咽的海水,像全速行进的航船,也像奔走远去的滚滚航迹。船上有秦腔迸出。苦音。像哥的声音那样悲愤、痛苦、怀念和凄凉。
睡意绵绵的蛇、救命的小树、指路的出家人,脸盆中的奇异景象,都在我生命的关头都出现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飞驰的列车一声嘶鸣,我顿时开悟:哥没有成为大西洋的孤魂野鬼,哥的灵魂回来了。出家人为我和哥阴阳搭接,他在请哥的灵魂回去时叨念的“昏昏阴阳梦,他乡已归宗。手足情难舍,道别在长亭”的偈语,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哥的灵魂回来了。不然怎么是“他乡已归宗”?
可是,哥的灵魂怎样回来的呢?是飘过原始赤贫的非洲大陆,在枯焦的阿拉伯半岛的浩瀚沙漠中苦苦跋涉,寻着印度半岛的佛光回来的吗?还是像我们的航船那样,绕过好望角,横跨印度洋,穿过马六甲海峡回来的?哥的灵魂在印度洋上遇到魔鬼般的季风了吗?他的灵魂也晕船呕吐吗?
错。出家人不是说,鬼魂的世界是忽长忽短,忽大忽小,忽高忽低,忽真忽假,忽有忽无,忽快忽慢的捉摸不定的世界吗?在那样的世界里,一切灾难都化为极乐,化作天堂的福音。
不管怎样,哥的灵魂总算回来了。哥强壮得像岸边的大吊,哥的强壮体魄,灵魂也强壮,怎么都能回来。
嘶鸣的火车远去了。耳旁还响着秦腔的吼声。远方有红红绿绿的霓虹灯闪烁。
“到县城啦”!我高喊着。好像航船经过久远的航行,终于看到海岸一样,我兴奋至极。脚步越走越快,后来竟跑了起来。累极了的我,跑得翩翩欲飞,好像我自己也化作了越洋而归的快乐灵魂。
日期:2014-12-17 11:46:46
这一趟的西北之行,确实是“昏昏阴阳梦”。许多东西都似真似假,似阴似阳,似梦似幻。更让我迷惑不解的是出家人在我离开庙门时送的偈语:“运去黄金失色,时来棒槌发芽,来年岁月无差,且喜麒麟降下”。我怎么也解不开这几句话的意思。前面两句还好说,运气走了,连黄金都能变成铁疙瘩。哥就属于“运去黄金失色”,自己在自己的船上低头盘着缆绳,竟然被崩回的缆绳击中脑袋,客死他乡,运气实在太差;而运气来了,就连传了几辈儿的洗衣服的棒槌都能生出新芽来。这话说谁?说哥,还是说我?应该不是哥,是我。
但是我有什么好运气要来呢?有个孩子吗?偈语不是说“来年岁月无差,且喜麒麟降下”。这是说,来年我的媳妇会怀孕生下孩子。都快五十的人了。还生什么孩子。虽然说,男人只要有背得起二斗糠的力气就能干那事,留下后种,但我不想到了当爷爷的岁数,还让老婆怀孕生孩子。一来是这个岁数有的孩子和我差了辈分,二来是即便老蚌怀珠,那孩子肯定又瘦又小,长大后像枣核那样发育不全。因为生育毕竟是男女气血两旺时干的事啊。世上多少老夫少妻将生下的儿子当孙子抱,结果惯成逆子,做成罪孽啊。
“来年岁月无差,且喜麒麟降下”,任他去吧。
但我放不下偈语。这偈语太离奇了,我还是得琢磨透它,解开谜团。“来年岁月无差”,是说时间不短缺吗?但这个讲法显然没有意义。因为岁月不差何止是来年,年年岁岁都不会差。后来琢磨,这个“差”字,可能是坏的意思。“不差”是说来年的日子肯定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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