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哥,你这里消息应该最灵通,听到什么新闻没有?”那天,苏今亮问我。
“没有。”我摇摇头,顺便给他们斟上了茶。
“我估计啊,张晓飞与文彬闹僵,是谋求更大的发展去了,宴营人都把宴营当回事,觉得那是福地,可张晓飞与他们不一样,那是一条龙,怎么可能委屈在宴营呢?他远走高飞,其实是迟早的事。说句实话,虽然文彬事业做得大,可我更敬佩张晓飞。”苏今亮说。
茶客们听了,有的点头,有的摇头,有的不置可否。少顷,则开始七嘴八舌地发表各自的见解,有说张晓飞与文彬关系恶化是因为地位差异,有说是因为武功门派之争,有说是因为女人,但谁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撑自己的观点。
大概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谈论和猜测的张晓飞,就在这家小小的茶庄里,坐在他们的面前,为他们静静地泡茶。
只是,苏今亮有一点说的靠谱,我虽然不是龙,但确实与宴营人有所不同。
宴营是外人眼中的另类,我却是宴营人眼中的另类。我曾用几十年的时间,寻找人们应该寻找却不去寻找的那些答案,并在那次比武之后,让答案变得清晰。然后,我怀着悲喜交加的心情,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中离开了宴营,来到了这个距离宴营较远的城市,开了这家惠风茶庄。
我所希望的,是能在这样一个安静恬淡的环境中,让自己进一步沉淀和清透;也希望在宁静与平和中,以我特有的方式,与人分享我找到的答案;我还希望,有一天文彬能与我对坐品茶,那个时候,我所获得的答案以及新的人生心得都将更有意义。
也许是我背负了宴营太过故事的缘故,具备了某种气息,茶庄开业不久,就吸引了很多茶客,而且几个月来,他们谈论宴营已不下五次,应该比茶庄之外的人要多。
对于这些议论,我一直感到不适,甚至在情感上有些排斥。但现在,七爷的话让我豁然,觉得那都根本无须介意了;而且,我甚至觉得,我应该感谢他们,并应该借着他们的议论,直面自己的经历,好好的梳理一下才对。否则,以我现在的心境,又怎能撑得起“惠风”这两个字呢?
此时,天色已更加暗了。街上的灯光显得愈加绚烂,暗昧处也愈加暗昧;天上的星星显得愈加明亮,令本就深远的夜空愈加深远。
这一切,都仿佛是在鼓励我走进自己的回忆……
日期:2012-11-18 09:34:39
(四)
塞北之南,雄鸡咽喉的部位,多山多丘陵,地势起伏不定,坎坷不断。但自影州北上,过龙山镇,崎岖三十里后,地势突然异常开阔,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驻足在这片广阔平坦的大地的边沿向前望,远远的有一片林子,像屏风一样切割着人前进的视线。
林子叫做野林,面积很大,树木粗壮高耸,越是走近就越令人觉得自己渺小。进了林子,感受也非常奇特,一条S形状的路将林子分成了东西两块,由南向北沿着这路向前穿越,就像走在了一幅巨大的太极图之中。
走出野林,豁然开朗,一个偌大的场院铺展在不远的前方,场院之外的两侧是大片田地,仿佛被一只巨大的脚掌从中间踏开,分别向东西延伸。场院之内的两侧各有一座土石搭成的台子,台上插着些旗帜,因日月风雨的侵蚀,已经褪去了本色。顺着场院往前看,错落着百十户农舍,那些农舍连同其身后的耕地,被由东到西的一片连绵的山环抱成了半月形状。
这就是闻名整个影州地区的宴营,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样貌。
其实,何止八十年代如此!据说,在其之前的一千多年里,宴营大致都是这个样子。
据记载,在南北朝时期,这里是三教九流集会讲学的一个重要所在,但在其最鼎盛时期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天灾人祸,灾难过后,在千百具尸骸之上,生出了这片野林。隋朝初期,由于隋文帝崇佛劝学,野林以及晏营遂引起了士大夫的重视,渐渐又成为了一个谈学论道的集散地。而从隋炀帝时开始,晏营又多了一个身份——征伐高丽的后方,到了唐初,李世民为祭奠死亡的将士,在这里建起了一座庙宇,从那时起,数百年香火不断,在影州一带影响巨大。唐朝灭亡之后的千年里,晏营几经起落,但总体上还是拥有着较为特殊的地位,直至上世纪四十年代之后,才从神坛上跌落,并渐渐成为了一个外人谈之色变的诡异之地。
宴营人失去令人尊敬的地位,又被人视为异类,他们内心压抑、不甘,很少与外界往来,常年的活动范围,大半是在村里。他们中的很多人,经常在茶余饭后,围拢在文七爷的小屋前听书,顺带温习晏营的光辉历史,以安慰自己那颗虚弱的心。
他们中的很多人,有时也去野林边那座破败的、已经没有了神像的尊神庙,找庙祝占上一卦,然后便佯装散步的样子,走进林中,到那座硕大的石碑前,久久的凝神,如果那时有别人赶到,他们会即刻恢复成懒散的样子,打几声哈哈,慢慢地踱出林子。
长大之后,我才明白,他们面对石碑,其实是在祈求前人护佑,但因那石碑上刻着的诸位前人多是民国时期出生的,似乎不值得像神那样被礼敬,故而他们才要装作漫不经心。
现在想起这些,我仍然感到悲伤。这悲伤很复杂,既为他们,也为石碑上的前人,更为那曾有的、不易回归的、相对永恒的气息。
那曾有的、不易回归的、相对永恒的气息啊……
我这样轻叹着,恍如从梦中醒来一样,回到了当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室内,凝视墙壁上那幅自己涂鸦的“惠风可饮”的横幅。
记得朱晨曦第一次来茶庄时,曾对惠风二字注目许久,然后他说我热爱书法,也向往魏晋之风,因而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中取了“惠风”二字,作为我茶庄的名字。我点头称是,并感到欣慰。
惠风,是一种什么风?它是一种温润的、和煦的、令人舒畅的风。它没有棱角,绝不张扬,融容天地,抚慰万物。在我的理解,它可以出现在春天里,也可以出现在其它季节中,它是在以自身和畅的流动,向人乃至万物示现一种相对永恒的气质。
我依旧轻叹着,但这叹息已经是在心里,并且少了忧伤。此刻,我对自己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都充满了感激。
我转过头,问永茗:“你说,一个人在回顾他并不顺利的、甚至充满磨难人生时,最应该收获的是什么?”
永茗一怔,随即白了我一眼,然后带着极为调皮乃至叛逆的表情,陷入了思索。
我知道,当她的表情变得郑重时,就一定能够说出答案。
“最应该收获的就是……我坚持站桩了。”永茗郑重地回答道,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我知道她已经知道答案是感恩,她这样答非所问,只是故意气我。
不过,站桩,的确是我人生历程中最为重要的选择。甚至可以这样说,我的人生的所有坎坷与收获,都与站桩息息相关,包括我成为晏营的另类,也是从站桩开始的。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