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11-19 20:09:08
(五)
我从十岁就开始站桩和习武,并不是出于对家传武功的热爱,也不是受家人的强制,而是因父亲的猝然去世。
现在回想起来,十岁之前的我,较同龄的孩子要天真很多,整天就知道疯玩,从来不知道“记仇”是什么滋味,也丝毫搞不懂那些伙伴为什么因玩耍而生气甚至打架,那时我的性格,用无忧无虑都不足以形容。
父亲出事那天,我正在野地里捉蚂蚱,因为毕竟学过些家传的入门功夫,所以我捉蚂蚱比其他伙伴要敏捷得多。当然,在收获了蚂蚱的同时,也收获了满身的泥土。
当我瞄准一只异常健硕的蚂蚱,准备扑上去时,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晓飞,快回家吧,你家出事了!”
我听了一怔,动作一顿,那蚂蚱便嗖地蹦走了。我赶忙迅速而轻巧地尾随,直到距那蚂蚱已不足三步,才收敛了速度,蹑足潜踪地向它靠近……
“晓飞,你家出事了!”这时,我身后的柱子喊道。于是,那蚂蚱又嗖地蹦远了。
我感到可惜,刚要再去尾随,却猛然意识到这两次呼喊的内容,不禁浑身一震,回头,见伙伴们齐刷刷地站着看我,远处正有几个大人向我这边跑来。
当我疯了般的跑回家时,浑身是血的父亲只剩了最后一口气,父亲身旁是悲痛欲绝的母亲,见我回来,再次晕厥了过去。我哇的一声哭了,尽管那时我还不知道父亲会死。
见我回来,父亲奋力地睁开了眼睛,那种目光,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就像雾气笼罩下的两点星光。随即,父亲露出了一丝微弱的、令我至今想起都会心头抽搐的笑容,这丝笑容,令他洁白的牙齿,在满脸血污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洁白。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话:“记住……那三个字……”,便永远停止了呼吸。
随着父亲呼吸的停止,我的神智也变得混沌,直到今日,我仍然无法记起父亲去世后的很多事情,只恍惚记得自己有时在哭,有时搀着母亲,还有父亲出殡那天,我穿着孝衣,跪在坟前,再有就是满眼的白色、满耳的哭声以及家中招待村人吃饭时锅碗碰撞的声响了。
在父亲的头七过后,神智略微清醒的我,才知道了父亲的死因。
父亲那天是从内蒙古做生意回来,路过龙山镇,发现一座山的南坡比较危险,容易发生泥石流一类的事故,而当时山下正有一部分人在挖暴雨过后松软的泥土,便提醒他们离开。谁知那些人不听劝阻,父亲急了,继续晓以利害,终于,人们被说动了,开始拖拖拉拉地离开。但就在父亲拖着最后两个淘气的半大孩子离开时,山坡上泥石俱下,即刻将他们掩埋了。
至此,我才嚎啕大哭起来,哭得难以遏止,这是在父亲闭眼之后,我第一次撕心裂肺地痛哭。当时,母亲被我吓得停止了抽泣,忙过来安慰我,并且在后来的日子里,再也没有当着我的面流过一滴泪水。
大哭之后的我,近乎昏厥一样,在炕上躺了整整一天。但从那天之后,我也极少哭泣了,每天会帮母亲干那些我以前从来不干的家务活,到了晚上,则躺在自己的小屋里,长时间地发呆,任凭冰凉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你爸爸已经走了,咱们要振作起来,这样你爸爸在那边才会安心,这也是他希望看到的啊。”一天吃饭时,面目浮肿的母亲,异常平静地对我说。
我也异常平静地答应了一声,并用力点了点头。随即,我突然想起父亲临终时的话语,便对母亲说:“我要开始站桩练武了。”
母亲怔了一下,低头拨弄了一下碗里的饭菜,然后慢慢抬起头,依旧平静地说:“好,练吧。
第二天,我便开始在屋里站桩,因那时我魂不守舍,所以一站就是一个小时,并且没有任何劳累的感觉,直到收桩之后,才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母亲觉得我这样站桩不是个办法,劝我一点点来。两腿酸痛、发抖的我,也只好答应缩短站桩时间。
可是,我是多么不愿缩短站桩的时间啊!我觉得这是无能的表现,对不起父亲,因为父亲临终前叮嘱我要记住的那三个字是“定”和“坚持”。这三个字,我从小就常听父亲提起,父亲说张家拳没有什么格外的诀窍,就这三个字。
于是在以后的站桩中,我在感到疲累之后,还是要求自己再尽量坚持一会儿。这样过了一月,我站桩的时间,从最初的十几分钟,增加到了半个小时。
按说,我该为此感到高兴,但我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因为站桩的时间虽然有所延长,但父亲所说的那种“桩是要越站越轻松的”的感觉,我却没有丁点体会。
所以,我仍然是忧伤的。
我是忧伤的,可又无法解决,我越来越觉得屋子憋闷,便把站桩从屋里改到了院里,后来,又从院里改到了院外。
但没想到的是,我的这些改变,为我带来了更大的烦恼。
日期:2012-11-21 20:21:51
(六)
以我多年的切身经历和观察,在这个世界上,包括我自己在内,很多人是经常活在错觉或自欺当中的。
比如说烦恼,人人都有烦恼,但并不是谁都能真正的解决烦恼,因为,解决烦恼的唯一途径是找到它的根源。有的人找不到(或一时找不到)烦恼的根源,有的人能够找到烦恼的根源,但当他们发现那根源就在自己的内心时,大都又急忙掉头逃跑,不予面对了。
那些找不到烦恼的根源的人,大多将烦恼交给外部环境,那些找到了烦恼的根源之后逃避的人,大多也将烦恼交给外部环境,他们都期望通过环境的变化来获得解脱。
我把站桩的地点从屋内换到了院外,起初,是感觉开阔的,但这种感觉很快被疲乏和劳累掩埋,令我再次陷入了先前的烦恼之中。
恰恰此时,村人们对我的站桩又发表了诸多看法,他们有的赞成,有的反对,但大多是发自内心的担忧和善意的劝阻。我虽然生性有些木讷,但对这一切不可能视而不见,于是,本就烦恼的我,就更加烦恼了。
人在新的环境中,不仅无法解除烦恼,还令烦恼增加,通常便想换个更新的、更广阔的环境,这其实是重蹈覆辙、一错再错,是极为讽刺的事情。可是,在这种执迷的想法不能实现时,很多人又会走向另一个极端,即放弃所有的环境,蜷缩在一隅,萎靡到底。
略微值得庆幸的是,那时的我,既没有去寻找更为广阔的环境,也没有蜷缩在一隅,而是依旧烦恼地坚持着。这与我专注乃至木讷的性格有关,也与我站桩的原动力有关。现在想来,我那时突然开始站桩,是因为父亲临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把他的精神信念留给了我,而这些精神信念又激活了我血脉中的遗传基因和内心深处对英雄的向往。
但,这种坚持毕竟是痛苦的,我成了一锅既不能吃又不能扔的夹生饭。另外,我这种做不好又放不下的状态,使我在站桩之外的时间里也经常惦念着站桩,以致经常走神,于是在很多人眼中,我显得更为木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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