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这种状态,令母亲非常心疼,她时常目光忧郁地叹息,并多次婉转地劝我放弃。母亲是开通的人,若不涉及人格和道德问题,她是从不会强制我如何如何的。长大之后,我理解了母亲当时的心情,她那不仅仅是心疼我,对我还有一种担心,我的祖父和父亲,他们的性格和心胸异于常人,他们一生的坎坷和遭遇,都与习武有直接关系,父亲因艺高人胆大,便常做别人不敢去做的好事,譬如那次救人,结果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母亲,是怕我将来像父亲一样啊。
当时,我自然没法懂得这些,就算懂得,也不会遵照母亲的意愿。对于我的性格,母亲曾不止一次叹息,说我太懂事,但也太执拗,懂事也懂事到了极点,执拗也执拗到了极点。
此刻,我坐在茶桌旁,品着平和温润的红茶,望着当年执拗的我,既感到惭愧,又有一丝欣慰,但更为强烈的感觉,却是紧张和恐惧。
我清楚地看到,32年前的晏营,场院的北侧,一座土房门前,一个高瘦的孩子,皱着眉头,抿着嘴唇,两臂在胸前环抱,两腿扎着马步,他颤抖的身躯,就像一个枯瘦的草人,不断地将自身的清净之气桎梏,不断地将自然中的光华反弹到空中,不断地让大量灰色的气息涌入心胸,然后压缩,压缩,再压缩。那情形,简直是在自虐,是以烦恼之心去“收容”和“享受”烦恼了。那就像一个膨胀的人,不断地让自己的欲望累加、升级,而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嘭地一声破碎。我不是欲望膨胀的人,可我那却是在累积压抑,而当压抑累积到极限的时候,与膨胀的结果并无二致。
尽管是过去式,看到这里时,我的身心仍是一颤。多年来的耳闻目睹,让我深深地知道,类似这样的状态一旦形成了惯性,其危险绝不仅仅在一事、一时和一地,也绝不仅仅关乎身体。如果,把人生看做是一场站桩的话,这样的站法,必然会令整个生命由不断的膨胀走向破碎。人生如此,社会的发展也是如此。
我的手一抖,以致将茶盅里的水洒了一身,而随着茶的洒落,我看到,我那身心疲惫的母亲病倒了。这令我再次惭愧和悲伤,我站桩的危险状态得以缓冲,竟是因母亲的病倒。
记得,当母亲病倒后,很多村人和比较知近的伙伴,都劝我停止站桩,在那种状况下,我也确实动摇了。可那时卧床的母亲,却一反常态地鼓励我继续站桩,当然,母亲在鼓励我的同时,也告诫我要适度,不能像过去那样,否则可能会像她一样倒下。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尽管我那时还小,但也感到了母亲的不凡,我为此激动不已,觉得我们张家,都是顶天立地之人。
此后,我负担起了全部家务,同时为母亲端汤熬药,并且抓紧时间、一早一晚在门前站桩,空前地忙碌了起来。很多村人对此不解,他们看到我站桩,会觉得我没心没肺,但看到我勤奋地操持家务、侍候母亲,又觉得我是个极其懂事的孩子。
应该是我因母亲的支持而强大了顶天立地之心,再加上空前的忙碌,我已不介意村人的品评了;并且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初步适应了这种忙碌的我,突然意识到,站桩竟不再像过去那样劳累和痛苦了,那感觉倒有点像家务劳动之后的休息。这,是多么奇妙的事情!
就在我为此奇怪和欣喜的时候,李霜菊来了,她是个疯子,但与我家情谊极深,对我也极为疼爱,我幼小的意识里,从来都没把她当做过疯子,我叫她姑姑,在心里也确实把她当做姑姑,甚至直到现在,我也不认为她是个疯子。
那天我正在做饭,头发灰白的她走进门,扬手就要打我,但手举到半空,又轻轻落下了,她埋怨我,为什么不告诉她母亲病了,埋怨之后,便如风一样冲进了母亲的屋子。
过了一会,她从母亲屋里出来,抢过我手中烧火用的棍子,把我撵出了厨房,那时,我看到了一个被人们称为疯子的人,眼里泛着晶莹清透的泪水。
从此,直到母亲痊愈,她都一直住在我家,包揽了全部家务。而自那之后,我站桩的感觉,也渐渐发生了可喜的变化。
日期:2012-11-22 21:14:39
(七)
当我的回忆从丧父之痛走到李霜菊姑姑在我家的那段日子时,我就像一个执着的行者,经过了一段段必要的、难忘的、艰辛的崎岖之路后,遇到了平坦的原野和一片洒满了阳光的清泉。
是时,一股温润的困意向我袭来,于是我在畅饮了甘甜的“泉水”之后,沐浴着和煦的“风”,躺在了柔软的“草地”上,怀着满心的感动入眠了。
醒来已是上午八点,不见永茗,她昨晚回家睡了,应该是不忍破坏的我那份安静吧。
我再次感动,打开店门,清新的晨风瞬间涌入,告诉我新的一天开始了。
新的一天,新的一年,新的环境,哪怕是一件新的衣服,都能给人带来新的希望。在一些新的希望产生之际,人们会自我鼓励,会相互祝福,会忘却一切烦恼,会踌躇满志放眼未来。这是多么好的契机啊!可是,然后呢?
在这样不合时宜地转折之后,我不禁埋怨自己,但当我看到赵成功向这边走来,便即刻把自己原谅了,因为他正是那种在产生新的希望后便马上走回老路的人。不过,我当然希望有一天,他在产生新的希望之后不再转折。
今天是周末,不一刻苏今亮也来了,还顺便叫上了朱晨曦,朱晨曦的装裱店与我的茶庄只隔了两个门脸,因而最方便联系。
几个人坐定,我烧上了水,然后去冰柜里取新到的乌龙,就在我取茶这个当口,他们的辩论就开始了,好像是昨晚欲辨而未辨的话题,说的是我张家的武功。
尽管已经多次听过他们谈论晏营和我,我的心还是紧张而快速地跳动了一阵,但在听清他们争论的焦点后,我差一点笑喷,已经渐渐恢复平静的心,便更加安稳和放松了。
他们争论的焦点竟然是,张家的武功有没有秘诀。
赵成功认为,张家武功是一定有秘诀的,理由很简单,不管哪一派的武功,都是有秘诀的,那么,张家的武功当然也不例外。
朱晨曦认为,张家武功未必有秘诀,理由也很简单,没有哪个权威人士说过,凡是武功都要有秘诀,那么,张家的武功当然也就可以没有秘诀。
苏今亮认为,张家武功是有秘诀的,并且以史实为证,说抗日期间,张云昭曾向很多人传过“夺命十八式”,用以对抗鬼子,那应该就是秘诀的一部分,因为在抗战之前,张家从来不传这个。
在苏今亮这里得到了有力的论据,赵成功非常高兴,斜着眼睛,看着朱晨曦冷笑。
朱晨曦摇摇头,他觉得,“夺命十八式”应该属于绝招一类,而绝招属于招式,未必就等于秘诀,秘诀是什么?是精髓,是内在规律。
苏今亮听了,陷入了思索。
赵成功愣了一会儿,应该也明白了朱晨曦的话,于是他又摆出另一个理由,他说,如果张家武功没有秘诀,那张晓飞幼年丧父,没人指点他,他怎么能把武功练得那么好呢?所以说,张家武功,还是有秘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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