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风和畅》
第12节

作者: 一剑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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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忒低贱,忒低贱了,咋能这么低贱呢……”
  现在,自己的儿子真地把文斯礼家的猪给杀了,刘殿臣不知该何去何从。

  据说,是时,生产队长的心情也有些复杂。他一早醒来,知道了儿子被打的始末后,怒火中烧,本想马上去找刘殿臣理论,但可能是刘殿臣的强横,令他有些惧怕,于是他想到了文斯礼。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老婆从外面回来了,说文斯礼家正在杀猪,操刀的是柱子,并且刚刚文斯礼的老婆已经向他全家发出了正式邀请,他即刻被震撼了。
  短暂的惊诧之后,生产队长闭目沉思了好久,然后发出一声沉闷而又欣慰的叹息,望着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说:“会餐。”说完,便大步走出了家门。
  有时候,农民的权谋,并不比政客逊色。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一口硕大的铁锅支在了场院中央,文斯礼与几个闲人也把死猪抬到了铁锅旁边,这令正在站桩的我,感到无比迷惘:不是说已经改革了吗,怎么还有集体会餐呢?
  当时,晏营的很多人却没有我的这种疑问,因为他们已经知悉了上述的一切经过甚至细节,他们摇头叹息,不忍多看文斯礼那张低眉顺眼的脸,还有一些人,告诉自己的家人,这肉最好不要去吃。
  但猪肉这种东西,在那样的季节,在那个贫穷的年代,诱惑力是不容置疑的。如田富贵之流的少数人,为了吃,能埋葬一切犹疑,因而他们便主动地与那些被文斯礼和生产队长请来帮忙的人,一起忙前忙后。
  这个时候,如果恰好有外人来到晏营,他们肯定会产生错觉,并可能认为,如果每个村子都这样搞,共产主义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场院上的热闹气氛也在升级,这种热闹,将场院两边空空的戏台和擂台以及场院南边的野林,衬托得更加寂寞了。
  日期:2012-12-12 21:36:18
  (十四)
  在大致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之后,我有些悲伤,随之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惆怅。
  那种惆怅,与这件事情,似乎有关,又似乎无关。我只记得,我的视线越过了面前对此窃窃议论的几个村人,望着偌大的野林好一阵发呆,然后,从未尝过一滴酒的我,突然有了喝酒的冲动。
  想到了酒,回忆起父亲生前豪饮的状态,十岁的我,产生了飘飘欲仙的感觉。在有意无意之间,我收了桩,然后徐徐开步,轻舒手臂,打出了一套“虹桥走马”。
  这套拳就如它的名字一样,看似朦胧飘忽,实则沉稳刚健,既脚踏实地,又超然物外。多年之后,一平叔说,当时,那虹桥走马被我打得行云流水,无滞无碍,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那时,我根本不懂得这些,打这套拳,只是出于本能的呼唤。我渐渐感到周边的一切都模糊起来、稀薄起来,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山川之中,那里天空高远,白云悠悠,风是柔的,水是清的,鸟儿欢唱,鱼儿畅游,花草盎然,清香沁脾,极目四望,或广阔或峥嵘,或秀丽或雄浑,其美妙难以尽言。
  这次入境,较以前更为忘我,但也令我变得敏锐,这实在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比如,生产队长从我面前路过时,我只是恍惚地感到一个庞大而又扁平的身躯,如纸片一样飘过;可事后回忆起来,当时他那冷漠的眼神、讥讽的嘴角以及他转身之际无奈而又压抑的神态,分明又被我一览无余。
  当我打完这套拳时,发现场院上很多人都停了手里的活看我,我即刻从美好的境中跌回到了现实。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对着他们咧嘴一笑,然后我发现,人群中多了铃铛和金豆,他们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仿佛伺机出击的猛兽一样。直到转过身之后,我还能感觉到,他们那冰冷的目光,在锥刺我的后心。
  我有些压抑,但没有因此加快回家的步伐,这时身后远远的有人喊:“哎,晓飞!过来呀!”
  我停步,转身,见是柱子。
  柱子此时仍神气活现地把玩着寒光逼人的杀猪刀,与铃铛和地主离得不远不近。我对一笑,摆了摆手,便再次转身,向家里走去。
  我边走边想:“这猪竟然真是柱子杀的,柱子竟然杀猪了!”
  我还隐隐听到,仿佛是田富贵,用他那干燥的声音,打断了人们对我张家拳的赞扬,然后我听到一个孩子大声喊:“吃肉喽,吃肉喽!田园,你爸叫你来吃肉!你爸说的,这肉别人不吃行,你不吃可不行!田园,你爸叫你来吃肉……”
  我感到脸有些发烫,也感到了人群短暂的寂静。我不好意思回头看,快步进了院子。
  两个小时之后,一百斤的小猪已经在群策群力的作用下,分解成了若干块。能够想象,那白花花、红艳艳的肉,被一束束满含卑微的光洗礼着,于沉默中“呐喊”着活下去的可贵。当然,在场的人们,不会想到这些,他们只知道,不管大猪还是小猪,能被杀了吃掉的就是好猪。
  近正午时,场院上的人多了起来,这时人们已经从生产队长那里知道,文斯礼之所以杀猪请大家会餐,并不是(或不仅仅是)给生产队长赔罪,而是因为他早已被定为了老会计的接班人。
  听到这个内幕,很多人做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他们清楚,这说法是生产队长随机应变的产物。但他们可能又想到,文斯礼倒是没有白白地低贱一回,因祸得福,真成了会计了。因而,他们中的一些人,将一丝冷笑挂在了脸上,仿佛他们的冷笑能够为他们带来新鲜的谈资一样。
  李霜菊与所有人都不同,她不但冷笑,还把冷笑随着一口唾沫直接吐到了空中。然后,她急冲冲地来到了我家,对母亲大声说:“他那纯粹是扯淡!”额前的几丝白发被她自己的声音震得颤了几下。
  随即她又转头叮嘱我:“晓飞啊,咱可不去吃那肉。”
  母亲静静地坐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怜爱地看着她,良久才缓缓地说:“刚才我又想,按接班会计这个名目,去吃上一口倒也没什么。”
  李霜菊一愣,然后一撇嘴:“切,你还真馋了?!”
  母亲一笑:“就是这样说说吧,我不去。”
  李霜菊白了母亲一眼,不再说话,只看着天花板发呆。片刻,她霍然起身,飞快地向外走去。闪电跟在她的身后,一直将她送出了院子。
  望着李霜菊姑姑棱角分明的背影,我的心忽然一痛。
  母亲摇头苦笑,对我说:“你还是出去看看吧,可别让你姑姑再闹事了,而且,闪电与她越来越亲了,我有点担心……”
  母亲这样一说,我也非常担心,于是飞快地跑出门,这时闪电正好回来,我顺便把它圈进了屋里,然后,一个人走出了院子。

  此时,场院已经变得更加喧嚣和热闹了。
  日期:2012-12-13 17:26:34
  (十五)
  现在回顾,晏营中盘根错节的、或隐或显的矛盾因子,大部分在1980年夏末会餐的那天集中,并从此走向激化。
  当时,李霜菊精神失常已近十年,才四十岁,头发就有些花白了。她上身穿着洗得发白的半截袖军装,裤子是打着布丁的褪色军裤,站在热气腾腾的场院中央,将眼睛最大程度地眯起,嘴角挂着蔑视,左支右绌地转身、摆头、点手,抵挡着一些好事之徒此起彼伏的讥讽和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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