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9-21 17:12:43
在父亲的辅导下学习成了苏途童年生活的重头戏。他学会说话没多久,刚刚懂得身边一些事物的叫法,苏父就开始教他数数和简单的加减法,然后是他的名字和常用字的拼写。在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已具备三年级的知识水平,这使得他的小学考试成绩一直占据着年级第一的位置。
年幼的苏途对此并不喜欢,新鲜感一过,他就感到烦躁和痛苦,他开始逃避父亲,在家里总往祖母和母亲身上腻,甚至找个地方夺起来,但苏父总能很快找到他,把他拧在身边。他更渴望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向往家门外那个广阔天地。快满三周岁的一个下午,趁大人们不注意,他迈着幼小而坚定的步伐沿着家门前的篱笆往外走。篱笆上爬满了豆角腾儿,开着金灿灿的花儿,几只小蜜蜂正在放松夏日的喜悦。他走进一条田径,两边的稻苗长得比他还高,抽着穗儿,散发着沁人的芬芳。他几乎要迷失在这块块稻田的迷宫中,他深信大人们看不到自己,四处乱窜,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自在。这一刻,他所有的感官能力得到了完全释放,眼前这个陌生而庞大的世界在他心里变得丰富多彩,又细致亲切。最后他走到了河边,三米多高的河岸在他眼中成了一扇险峻的悬崖,既害怕又兴奋,河水撞击着大小不一的石头演奏着欢快的曲子,跃动着美丽的小浪花。他想顺着土阶爬下去,但他发现自己的脚在剧烈的抖动,他蹲了下来,感觉到深深的忧伤,他无比渴望立即长大,好一跃而下。
日期:2014-09-21 17:27:39
为了凸显苏途所谓的神童特质,苏父在他人面前总是喜欢有意无意地出题考自己的儿子,心算一道算术题,背一首诗,苏途因此备受赞誉,并很快全村皆知。到了后来,出题考考苏途称为了村里那些多少读过书的人见到他的一个例行节目,他也因此往往称为在场人的谈论的焦点。那时苏途的虚荣之心已经开始萌发,他十分享受这种荣耀,沉溺于众人的喝彩,并滋生了持续进行超前学习的动力。
在他五岁的时候,苏父开始每晚都给他讲一个名人故事,主要是讲这些人是如何艰苦奋斗,如何成就伟业的。苏途一开始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发现父亲每次都要教育自己一番,便兴趣全无,听着听着便睡着了。但苏父很快想到了对策:一只手搭在儿子身上,在讲述的过程中不断问问题,发现儿子没回应就马上摇醒。他觉得苦恼极了,对此又无能为力,只有暗暗地祈求自己快快长大,早日拥有一个独立房间,免受父亲的纠缠之苦。
日期:2014-09-21 20:38:37
苏父一心将儿子往大人物的方向培养,起码得做个省里的大官,当年取名的时候就是受到“仕途”这个词的启示。在他看来,做企业做老板再有钱也敌不过官员手中的一块公章,明星们再光彩夺目也不过是娱乐众人的戏子,唯有治人者最高贵。
由记事起,苏途就在父亲预设的人生道路前进。苏父为他指明方向,清除障碍,为他提供动力,乃至背上一程。当苏途一次又一次地收获掌声,收获荣耀的时候,苏父这个幕后功臣也半推半就地登上第二领奖台,满脸自得地享受着众人的夸奖和奉承。然而有一天,就在苏父认为可以享受第一拨丰收的时候,苏途却转身拐进了杂草丛中,那里野花混目,怪石嶙峋,三教九流,那里完全超乎了苏父的人生经验。如今,苏途只是一家中型服装企业的市场经理,在他这个年龄来说无异是非常普通的职位,领着非常普通的工资,他甚至在这个楼价日益攀升的城市买不起房,连能否跳出农门都是个未知数。
日期:2014-09-21 20:40:17
据史书记载,这个国度很多大人物的出生都伴随着特别的天象,有蛟龙飞天的,有紫气充栋的,有神仙下凡的……或许苏途注定了成不了苏父期望中的角色,他出生时并没有什么天象异常,他只是胎位异常,让孙母至经历了一次至今心有余悸的难产了,痛得死去活来、想要被前所未见的黑暗吞噬……
那时正值农忙,家人都出去田里收稻谷了,之前没有任何难产的预兆,只是近一个星期里不时会有血水渗出和轻微的追胀感,而她对这次分娩更是期待许久,所以正常的生理反应在她的预料之中。只是邻近午时她腹部突然疼痛得厉害,里面像有一个水袋裂开了,有什么东西挣扎欲出,不断撕扯她的肌体。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她既兴奋又紧张,她赶紧让一位留在家里晒稻谷的堂侄女去田里通知大人,然后躺在床上等待人生揭开新的一页。
半个小时后,家人从田里赶回来,然后分头展开行动。丈夫赶紧去村头找接生婆,家婆则依照自己的多次分娩经验准备好接生工具。当接生婆赶到苏家时,苏母已痛得大汗淋漓,她紧接着听从接生婆的建议反复做着“放松——用力”的动作,不时还半坐立起来,鼓捣了两个多小时,出来的却是一只脚,任凭怎么折腾这只脚却没法缩回去。苏母感到撕裂般的疼痛,出血在增多,力气也快消耗殆尽,凭借书上读来的知识和邻里间平时的闲谈,她知道难产了,自己和胎儿处于危险的状态。简陋的木脸盆,黑乎乎的毛巾,躺在已差不多冷却的开水里的那把锈迹斑斑的剪刀,还有家婆和接生婆身上那股汗水与泥巴混杂的味道,都在她脑海中快速放大,冲击着被疼痛折磨得七零八落的神经,她感到绝望。她不甘,觉得自己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这个充满腐朽气息的族宅里,她想到了从没亲眼见过的海滩、草原、雪地,认为自己应该死在这些清新空旷的地方。
日期:2014-09-21 20:41:52
她鼓起勇气,吃力地对家婆和接生婆说她难产了,得去医院,这样硬生下去会有生命危险。家婆马上现身说法,表示用不着,自己这么多个儿子都是在家里顺利出生的;接生婆则轻抚了一番她的肚子,安慰她说不会有事的,在其三十多年的助产生涯中这种状况很常见,都一一对付过来了。苏母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跟她们争论了,也不会有好的结果,于是一向在苏家低眉顺眼的她作出了一个在她后来看来无比正确的决定,她使劲撑起身子呼唤门外的丈夫进来,声音不大但逐字逐词地说:“我难产了,开刀才行。要么马上把我送去医院,要么我和你儿子死在这里。”
她在苏家前所未有的强硬起到了效果,丈夫看了看家婆,又看了看接生婆,最终听从了她的意见,跑去村大队找了辆农用车把她转移到了县人民医院。当孩子被剖腹取出的时候,她觉得身体里空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处于一种很美妙的彻底乏力状态,紧接着她听见了在臆想中回荡了无数次的婴儿哭声,她嘴角泛着笑意昏睡了过去。
日期:2014-09-21 20:55:00
出院后,她患上轻度产后抑郁症,虽然病情不重,但还是烦躁不安,跟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觉得有深深的陌生感和隔离感,她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孩子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心安,才能把焦躁、无助、低落的负面情绪抑制下去。她用深情的目光反复地打量抱在怀中的小生命,苏途的每一个表情每一道纹理都看得极为仔细,仿佛母子俩正要面临一场久远的别离。有时候,她会陷入沉思,近了,来了,自己所期盼的东西就在人生的不远处向她招手。
她觉得以前从来没有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就像一个工具,为他人所用,为他人操劳。她并不能具体描述出属于她的生活是怎么样,但一定得有一个她爱的、爱她的人生活在身边,互相理解,互相扶持,懂得生活,善于发现生活之美,至少不像她娘家和夫家的任何一个人。她一度畅想未来丈夫是这样的角色,但当她发现自己对婚姻无力选择的时候,她决定亲手塑造这样的人儿,在乡情泥淖中精心浇灌出别样之花,为人生开辟新的可能。
苏途出生后的一个月里,苏母在苏家表现出了空前绝后的乖张,常常近乎于抢地把儿子从丈夫和家婆手中抱过来,然后一声不吭回房间。她也不爱跟人说话,整天窝在房间里,沉迷于自己的世界,坐月子的传统也为她这样的做法提供了很好的借口。头胎就生了个儿子,苏家上下都很高兴,见了外人都乐呵呵的,他们对苏母坐月子期间异于平常的言行也表现出了超乎以往的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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