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大崩溃呢？”
　　“工业衰落，文明倒退，你想想，后果是什么？”
　　“……”

　　“只能是战争，争夺残余资源的战争。”
　　早在最终失败之前，工业强国们就开始了大规模的战争准备。争夺残存能源的冲突开始小规模爆发，接着是国家之间拼尽全力的全面战争。战争把人类数百年工业文明的精华化作一片废墟。幸存的工业缺乏原料、能源，很快也就崩溃了。随之而来的是依托工业兴建的大小城市的全面废弃——人类从工业革命开始就大批涌入城市，现在不得不灰溜溜地从城市退出——回归广阔的土地，开始祖辈们数千年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业生活。更加悲惨的是，幸存的人们很快发现，缺乏现代工业提供的育种、农机、化肥等一整套体系的支撑，人们想回到此前存在了数千年的农业社会都不可能——只有现代工业社会才能提供的优良种子以及耕作方式，甚至土壤肥力飞快地退化了，土地出产的粮食根本不可能养活工业社会所能承载的巨大人口。

　　很快，人类彻底遭到报应了。伴随着大大小小的战争与冲突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全球性大饥荒。就像雪崩一样，人类数千年的社会组织进化戛然而止、迅速瓦解，数千年积攒的文明成果烟消云散，大大小小的国家完全解体，秩序荡然无存，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横行大地。人口数量很快就退回了工业化之前，甚至更低——大自然用这种恐怖的方式实现了新的平衡。
　　数百年的工业文明就像梦一样，是人类集体做的一个美妙的梦。在这个梦里，人类竟然不依靠自身肌肉的力量，来跑得更快，跳得更高，变得更敏捷、更聪明，更好地适应大自然，而是胆敢用可怜的大脑中那点微不足道的智慧，来操纵大得可怕的机器的力量，去自不量力地改造大自然。于是，大自然干脆利落地、狠狠地把人类打回了原形。

　　孔定边默默听着白雪寒讲述着那个时代的历史，战争，科学，征伐，野心，饥荒，倒退，工业、农业……无数的疑问和答案、无数的情绪和想法在头脑中千回百转、激荡冲突，让他惊心动魄、如醉如痴、心潮澎湃。
　　“其实，最可惜的倒还不是工业文明的消退。”白雪寒长叹一声。
　　“是什么？”孔定边怔怔地看着白雪寒。
　　“是文化传承的中断。”白雪寒惆怅地看着远方，“全球性的战争一旦开始，一代代传承下来的文化就中断了。你瞧，”她转过头看着大帅，“现在到底是什么纪年都不知道。我们的帝国，也只能精确追溯到400年前。在大崩溃时代的每一年，这个世界上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永远也搞不清了……你的图书馆里面，不过是机器时代工业文明的一些遗迹和残片。”
　　人类在蒙昧和混乱中度过了至少400年……孔定边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哀。他鼻子一酸，一股辛辣之气冲进鼻腔，很快就泪眼模糊了。他慢慢地、颓然地向后倒下去，把自己的身体放平躺在地上，浑身冰冷。
　　“没有文明的人，和野兽又有什么区别呢？”孔定边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失去了文化传承的人类，还可不可以叫做“人类”？还只是在前代文明的废墟上苟延残喘的、智商有些高的新品种的野兽？

　　“我们，是不是毫无希望了……”孔定边痛苦地呻*起来。
　　“不。”白雪寒充满怜悯地看着他。
　　日期：2014-06-04 13:37:51
　　六、水电站之国
　　“还有幸存者，很多很多。比如说，我们……”
　　“幸存者？”
　　工业的种子还有幸存，工业文明的火苗并没有完全熄灭。
　　机器时代无可奈何地结束了，随之而来的是全球动荡、混乱的黑暗时代。早在国家和社会结构逐渐解体的初期，就有一部分先知先觉的人意识到，化石能源还有许多替代品，尽管这种替代对于庞大的需求来说是杯水车薪——例如风能、水能。他们开始有组织地争夺残存的大小水电站——在那个时代，掌握了“电”这种宝贵的资源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有了电，就能保有一部分工业社会的文明成果，只要拥有工业文明的哪怕一点点遗物，在动荡的时代都能取得意想不到的巨大好处。

　　一代又一代，占据了水电站的人以此依托与核心，逐步建立了大小不一的新的国家，或者其他的五花八门的政治实体，并且相互征伐。而广阔大地上与“电”无缘的大部分人类，只能在繁重的农业劳动中继续蒙昧下去，直到工业文明的最后一点记忆在头脑中慢慢消失。
　　如果这样发展下去的话，“人类”的未来也就这样了——一小撮人咀嚼着工业文明的残渣，试图征服那些永远无缘工业文明的大部分人，直到那点可怜的残渣最终消失；更多的人，永远浑浑噩噩一代代繁殖下去，直到地球和人类的末日。
　　孔定边本来已经绝望了，但是那些闻所未闻的、“依托水电站的国家”的存在，让他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
　　“水电站的国家？”孔定边盯着白雪寒，眼中满是邪教徒一般狂热的光芒，“还有很多和你们一样的人？”

　　姑娘犹豫了一会儿，期期艾艾地说：“其实，这些东西我都是听我们的长老说的……一代代传下来，真真假假谁知道！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很多很多，我知道的有‘蓝海人’、‘孔雀人’……不过我从来没有没有接触过他们，也不知他们在哪里。”
　　孔定边激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白雪寒所说的话像一记又一记重拳砸到他的脑袋上，让他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其实吧……”姑娘的脸红了起来，“我倒是觉得你挺好玩的。我听说，你是这里挺厉害的土匪嘛！没想到你竟然知道这么多……真是想不到呀想不到。”
　　“土匪”这个字眼激怒了孔定边，他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但是一时不知怎么反驳这位姑娘。
　　“还有，”姑娘不管不顾得说了下去，“你保存的那么多东西，那些零件，还有那么多书，其实不都是我们弄出来的，”她老老实实承认，“有很多是别人做出来的，还有很多机器时代的遗留。”
　　“我知道！”孔定边烦躁地叫了起来。他现在脑子乱极了，不得不蹲了下来，把脑袋深深埋入两个膝盖之间，努力平静着自己狂跳的心。
　　“可控核聚变！”孔定边喃喃地念叨着这五个字，狂想的野火在心中熊熊燃烧着——把一颗微型的太阳收进一个巨大的机器中，让它安静地、持续地燃烧，尽情喷涌着光和热，从而给人类带来无穷无尽的能源——数百年前有不少人竟然真的试图这么干！多么有诗意的野心，多么壮丽的图景！可惜，在遥远的过去，这一希望之光就彻底熄灭了。如果能够突破成功，今天的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子呢？他沮丧地垂下头，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胸脯剧烈的起伏，强烈压抑着自己冲动的感情。

　　“可控核聚变……为什么会失败呢？”
　　“非常可惜，是吧？”姑娘变得伤感起来，“如果能够成功，今天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可惜，我们也不知道……据说当时遭遇到了非常神秘的、毁灭性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