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年，村里人大多要去城里打工，去哪里的都有，女的基本上都是下旅馆赚男人们的钱，男人年轻的进厂，年纪大的干建筑工。村里的地早就荒废了，但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不种田，自己不种找别人种，啥都不要，白给。两个儿子走了之后，家里就只有金生一个人，金生捉摸了几个晚上，就把三牛家的地给包下来了，加上大儿子的地和他自家的地，他就一个人种了三户人家的地了。

　　三户人家的地由金生一个人干，金生几乎连通宵不睡觉也忙不过来，但他还是坚持下来了，特别是插田那一阵，他累得连屙了一个月的血，几次都是睡在田间的草丛里的，醒来，天已经亮了，他眨巴眨巴几下眼睛又下田开始干，干得又累又渴，回到家，家里啥都没有，连口水都得去坡下的井里舀。
　　一个人坐在自家的屋檐下，金生几次都想到了死，人都是要死的，谁都不知道死是个啥滋味，活着有这么累，难道死比这个还累吗？在累到极点的时候，金生的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死，象自己的老婆一样躺在黄土里该多好啊！但只要脑海里想起儿子，金生就又来了精神，活哪能只为着自己而活呢？自己一个人能吃得了多少？随便种两块地就能打发自己的肚皮了。可儿子还小，儿子不能比村里人太差。

　　除了干超重的体力农活，金生每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烧一锅饭，常常是连菜都没有，冲一碗开水就把饭吃下去了。
　　没日没夜地干了一个多月，金生终于把三户人家的田里都插上秧了。金生家上下左右的老人都看不下去了，梅茵逢人就说起金生：“这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人？为了干活连命都不要了。”金生的事村里人都知道，金生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东倒西歪，再这样干下去，还会有人吗？村里的老余就不止一次在路口上拦住金生，掏了把烟丝塞在金生的手窝里，对金生说：“金生，你今年六十几了？”金生的眼不好，连村里的老余都看不太清楚，听到声音才知道是村里的老余。金生眯着眼接了老余递来的烟，说：“六十五了呢，和你不是同一年的吗？”

　　老余说：“你还记得和我是同一年的？你看我退休几年了？你再这样干下去，过年饭你怕是吃不上了。”
　　老余不是有意要诅咒金生，是提醒海生不要太拼命了，金生听得懂老余的话，但金生无法不干了，田里已经插上了秧，后面再忙也没有农忙的时候忙，那么艰难的时候都过去了，现在只要拨拨草、施施肥，到了秋季，就要收谷子了。可金生没有等到秋季，夏季都还没过完，他就懵懵懂懂地从屋前的坡上摔下去了。
　　日期：2012-08-24 11:32:39
　　嘭咚一声响，梅茵正坐在她家的屋檐下梳头，赶忙丢了手里的梳子，往屋背后跑，一看，柴堆里躺着一个人，头朝下，背朝天。梅茵知道是坡上的金生，赶忙跑过去扶，扶起金生的脸一看，妈呀！一根手臂粗的柴棍插在海生的嘴里，血流得到处都是。
　　梅茵吓得魂飞魄散，扯开喉咙就开始喊人，喊了半天，喊来了村里的满秋婆婆和夜公公，都是六十以上的老人，自从流行进城打工，村里就再也没有年轻人了，再孬的男人都能在城里找到一份工，再低的工资也比在村里种田强。
　　三个老人把金生从地上扶起来，麻着心拨金生嘴里的那根柴棍，拨了大半天还是拨不出。一会儿，村里的老余闻讯赶来了，让梅茵三个人用力抱住金生，他一个人拨，拨了三次，柴棍终于从金生的嘴里拨出来了。
　　金生是天不亮就起了床的，早上在田里打药，喷的是甲胺磷,喷了三丘田，金生的头就开始昏起来，丢了背上的喷雾器，一个人就回来了，在锅里煮了锅饭。梅茵对村里的老余说过，金生从来就舍不得上集市上买半斤肉回来的，逮着啥就吃啥，在金生的脑海里，仿佛没有他自己这个人，只有儿子和那些田。但当他昏头胀脑地吃了早饭，正准备再去喷药时，隔壁村的八婆跑来给他还了一百块钱，这钱是八婆两年前就借了的，一直没还，碰巧这一天来村里吃酒席，就跑来还给了金生。金生把钱放进他的一件外套的口袋里。这一切金生都办得清清楚楚的，八婆走后，金生就锁了门，想把田里的药喷完，可才走出屋檐，一跤就摔在梅茵家的柴棚里，人一落地就断气了。他自己还搞不清自己的嘴里插了那么大的一根柴棍。是村里的老余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拨出来的。

　　四个老人把血淋淋的金生抬到了他家的屋檐下，老余说往中堂里抬，梅茵不让，死在外边的人是不能抬到中堂里去的。但老余袒护着金生，生气地说：“讲个屁规矩，就往中堂里抬，金生这么累，死了还不能进中堂，留着这中堂放谁呢？”
　　日期：2012-08-24 12:01:54
　　最终，金生还是被放进了中堂。村里其余的老人也都围了来，帮忙出谋划策，料理金生的后事。但村里的老人都不知道金生两个儿子的电话号码，金生两个儿子的电话号码金生都知道，但金生已经死了，老余站在中堂门口，望望忙来忙去的老人又望望躺在中堂里的金生，老余嘟囔着说：“金生，你给你儿子打个电话，叫他们回来，就说你死了。”老余糊涂地这么想。
　　道士已经来了，一伙人又把村里的仙娘婆喊了来，让仙娘婆出仙，问问金生的一些情况。仙娘婆是远槐他娘，胖得象一只球，看不见有脖子有脚，是滚着来的。老余插了香，又在仙娘婆的跟前放了一只枕头，仙娘就跪在枕头上开始打哈欠、流鼻涕，一会儿声音也变了，变成了金生在生时的声音。
　　老余问：“金生，你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事儿？尽管对我们说。”
　　仙娘婆呜地一声哭了起来，神态完全是金生的神态。哭了一阵，仙娘婆说：“田里的药还没有喷完，稻子也没有收，柳成还没有结婚，我哪放得下心呐？”
　　老余最恨金生这德性，愤愤地说：“你是狗永远离不了吃屎，你的命都没了，你还记挂着那几亩田，田我们会给你料理的，柳成也会找到媳妇的，就只问你，你在下面还需要些什么？有没有钱花？没钱我们就给你烧些钱来。”满秋婆婆忙抢着问：“金生，你快把你两个儿子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们，我们好打电话叫他们回来呀！”
　　仙娘婆怔怔地望着大伙儿，又打了几个哈欠，停顿了大半天，对大伙儿说：“我哪记得住他们的电话号码，每次都是他们打电话回来。”满秋婆婆说：“那怎么办呀？你死了，他们还不知道呢？”仙娘婆说：“他们的电话在堂屋窗子下的一本课本里，窗子上挂着我的一件外套，外套里还有一百块钱，是八婆还给我的。”
　　老余最先冲到堂屋里，果然在窗子下找到了一本课本，翻开一看，里面写的都是电话号码，再在那件外套口袋里一翻，果然又翻出一百块钱来。
　　日期：2012-08-24 13:06:28
　　我是一个人
　　一

　　今天天气真好，雨已经不下了，下了三个月，人几乎被它泡成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