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共拖了三趟，前胸后背全汗湿了。想到夜总会的放浪形骸，他不禁有点感慨。这农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稻子才三毛钱一斤，扣除种子、化肥、农药，一亩地最多能赚五十块。这点钱能干什么呢？一小杯洋酒都不够。也不知道为什么，中国人活得始终不像人。穷的时候像牲口，累死累活浑浑噩噩，一点尊严都没有；富的时候又像禽兽，醉生梦死飞扬跋扈，天下唯我独尊。
　　稻把拖完了，他又忙着放场。放场，就是把稻把均匀地铺开，然后用手扶车拖着石磙反复碾压。汤庄只有一辆手扶车，请起来特别难。汤国梁挑了几钗便去找车了，只有他和两个妹妹忙着。常玉花把米淘好了，又去抓只小公鸡。刘妹喜一边烧火，一边逗成成玩。汤国梁到天黑才回来，一张脸阴沉着。好在星星已经出来了，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不然的话，放好的稻把还得堆起来。
　　日期：2014-09-27 16:03:11
　　等他坐到饭桌旁边，突然有点紧张，他知道家人期待什么。他们和邻居一样，也认为他发了财。这些天来，全家人都在期待奇迹出现，期待着不用种地的那一天。这种话一般由母亲发问，其他人都会努力忍着。小公鸡已经端上桌了，屋里屋外飘散着肉香。这可不是为他接风洗尘，这是准备招待司机的。因为天热怕馊了，只好自己家吃了。汤国梁倒了半碗白酒，一个人先喝了起来。

　　他刚把饭碗端起来，汤国之一脚迈了进来。汤国梁只好起身招呼，还给他倒了半碗酒。汤国之也没客气，坐下就搛块鸡腿，呲牙咧嘴地啃着。一边啃一边朝他瞄着，看得他心里直发毛。过了一会儿，汤国之果然开口了：“一凡呐，我来是找你借点钱，你四哥想买辆手扶车。”汤一凡听了脖子一梗，一块肉卡在嗓子眼，半天都咽不下去。他伸长脖子连连憋气，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
　　父母一听全都坐直了，举着筷子一动不动，静静地等着答案。他们关心的不是借不借钱，而是想通过借钱这件事，来验证他有没有发财。汤一凡脸一红：“大爷，我没有钱。”汤国之自然不信：“你看这孩子，有钱就不认亲了。我又没有多借，不就是五百块嘛。”汤一凡连忙解释：“我在外面只跑了一个月，基本上没有接到业务。”他不能说在工地打工了，更不能说赔了两千多。
　　日期：2014-09-27 19:31:19
　　汤文娴插嘴道：“好了，你不要解释了。谁让你这么烧包了，没钱还包车回家。”汤国之立即附和：“是啊，没钱能包轿车吗？”汤一凡连忙说明：“车是小胡的，我正巧碰上了。”汤国之还不信：“他的车不是白的嘛。”汤一凡继续解释：“这是新买的。”汤文娴一听更气了：“那你还穿这么好？你看你浑身上下，连袜子都新崭崭的。”这下他无话可说了，自己确实不该显摆。
　　汤国之并没有拂袖而去，反而吃得更快更凶了。乘着别人发呆功夫，他是一口小酒两筷菜。把什么鸡腿鸡胸鸡翅膀，全都整进了自己肚里，馋得成成直流口水。也许是想缓和气氛吧，他连忙蘸点鸡汤，小心喂到儿子嘴里。成成显得非常兴奋，小嘴一瘪一瘪的，含着筷子拼命吮吸。那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所有人的希望都泡了汤。接下来他又该怎么办呢？难道真要留在家里种地吗？
　　汤国之刚走没一会儿，刘明亮又悄悄找了过来。他进门先哈哈腰，好像在向传说中的财富致敬。刘明亮本来就矮，腰一弯更显猥琐。想到“外甥多像舅”的话，他不禁担心起儿子的身高了。刘明亮倒是没有要求什么，只说了如何挂念的话，听上去特别手足情深。当初争户口时，他可没有这么深情。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至今还让人心有余悸。可他还是不够狠，最终也没争过刘明玉。
　　日期：2014-09-27 20:16:50
　　刘明亮比较含蓄，只问了黄宏伟的近况。那意思是他受了刘家亲戚的关照，现在也该来关照关照刘家人了。汤一凡没有绕弯子，直接说不去上海了。这下不但刘明亮瞪大了眼睛，就连刘妹喜也是一脸的惊愕。刘明亮在一愣之后，随即又恢复了：“回来发展也行。”汤一凡只好明说：“发展什么呀，我亏了两千多呢。”这下刘明亮不再谦恭了：“叫你不去非要去，现在搞砸了吧。”

　　那天睡得特别早，他们不敢聊得太深。让他稍感安慰的是，刘妹喜没有跟着声讨。眼里只有依恋和期待，还有一点点侥幸。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他们是洗脸洗脚洗屁股。刘妹喜把儿子哄睡了，便默默躺平了身子。他刚把嘴巴凑到胸前，便闻到一股甜腥气。奇怪的是，他不但不兴奋，反而有点恶心。但这并不影响他“跃马扬鞭”，那东西在转瞬之间弹得笔直，直捣“黄龙”。
　　第二天还是没有找到，为了不耽误事情，只好用马打场了。打场非常辛苦，要转上一整天。不但人受不了，连马都吃不消。那天太阳特别毒，身上晒得火辣辣的。他刚把缰绳解开，胡玉虎骑辆摩托车从旁边呼啸而过。不知是受惊了，还是不服气，老黄马突然挣脱缰绳狂奔而去，一会儿便把摩托车甩在了身后。就在大家啧啧称奇时，老黄马轰地一声栽倒在地，蹬着四蹄不停地哀鸣。
　　日期：2014-09-27 21:04:31
　　一家人正在发愁呢，有辆手扶车停到了门前。那人先叫声老爷、老婶，又叫了一声大嫂。汤文娴拍手笑道：“这下好了，长工来了。”刘妹喜连忙介绍：“这是小钱，文惠的对象。”汤一凡有点意外：“什么时候谈的？”汤文娴抢着说：“都两个月了，下个月订亲。”汤一凡打趣道：“那你也订一个。找个有车的，以后种地就不用愁了。”汤文娴眼一翻：“我才不找农村人呢。”
　　本来气氛很轻松的，现在全翻白眼了。小钱叫钱文忠，长条脸大眼睛。大概一米七多一点，和汤文惠差不多高。小钱干活是把好手，各种农活都很在行。打完场又跟着一起翻场，翻完场又来帮着扬场。汤文惠虽然没有说话，但做什么都与小钱挨着。有了手扶车，不但提高了速度，还大大降低了劳动强度。后来种麦子时，小钱又来忙了几天。那吃苦耐劳的劲头，让庄邻都赞不绝口。
　　麦子种完便没事了，家家又摆起了麻将，一个个战得昏天黑地。一旦闲下来，他又愁得坐立不安。他非常害怕这种生活：忙的时候累死累活，闲的时候浑浑噩噩，没有方向没有未来。那段时间，他和刘妹喜天天上山。说是采点枸杞，其实是不敢呆在家里。他怕看到父母的眼神，那种无助让人无地自容。奇怪的是，刘妹喜好像并不着急，也没要求怎样怎样，似乎对这种状态很满意。

　　要求也没用，他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单位肯定是进不去了，常玉高不会再帮了。自考还得等等，这学期没有订书。写诗就更不靠谱了！他已经投了无数回，全都是石沉大海。想做生意吧，又没有本钱。缺钱就如同缺血！缺血得窝在床上，缺钱就只能窝在家里了。难道他真要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寄托在这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小毛孩身上？思成啊，思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