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10-14 11:16:41
这边吴彬发奋扫盲为久病成医作准备,那边前老婆也不闲着。在把儿子送走以后的日子里,她基本把所有闺友的电话都当热线打。碰上几条热线都转留言箱,就打给彼得。离婚毕竟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完的事,房子地皮银行账户,样样都得斗智斗勇。有谈判就有理由打电话,于是彼得的号码当仁不让成为候补热线。
可惜热线再热也不是911,一天总有那么几个小时是谁都在睡觉或者谁都没好气陪聊的真空档。时钟滴滴答答,一走到这个真空档就好像恶作剧般拖慢步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睡觉但一闭眼就是血检报告。
每当这个真空档来临的时候前老婆就想起吴彬。想起吴彬就想起他们刚来美国的时候,礼拜天手拉手去社区回收站看有没有别人扔掉不要的家具。旧衣柜,旧沙发,旧电视,一样一样全是吴彬开着辆突突冒气的二手福特从回收站运回家的。
虽然离婚的时候简直不想再多看他一眼,现在前老婆却突然怀念起吴彬来。这个男人除了不能给绿卡供不起大房,在其它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是做到了有求必应。哪像彼得,闷声不响要人老命,自己做错了事现在还一口一个“有事上法院”。
更何况,除了吴彬,这世上还有谁能听自己诉点衷肠?所谓闺蜜热线,打得再频繁也就是扯两句家常,什么HIV什么血检,半句口风都漏不得。要想一个女人为你保守秘密的唯一方法就是永远不让她知道这个秘密,前老婆身为女人,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这样想着,在某个热线失灵的真空档,前老婆拨通了吴彬的电话。
电话响起的时候是凌晨一点,按吴彬平常的作息,这时候就算不困他也早就关机上床。但这几天他偏偏休了假。不用上班却无处可去,他干脆就住在了电脑前面,打完游戏看帖子,看完帖子打游戏。前老婆打来电话的时候他刚好看完了一个mitbbs上揭露第三者的帖子,老婆小三各据一词,广大看客则奋勇人肉,连身份证都贴出来了,看得吴彬舍不得翻页。
在这样兴致勃勃的光景接到前老婆电话,就算吴彬不想接也舍不得不接。这个帖子前老婆太该看了,要是早几年看了,说不定还能杀鸡儆猴。
“这么晚了还没睡?”前老婆在电话那头问,“在干吗呢?”
这还是离婚后前老婆第一次说一句和儿子、抚养费及“你妈那帐我还没算呢”无关的话,吴彬听了竟有点受宠若惊。不过他不是以前的吴彬了,惊宠之余生出警觉:“什么事?”
“没什么事,”前老婆说,“没事就不能给你打个电话吗?”
这句台词太熟悉了,电视剧里女人要回头的时候都这么说。那些片子还是没离婚的时候前老婆逼着他给陪看的,当时觉得这种把男人当傻冒的对白就女人才会想看,没想到个别女人看了不算还想演。
“想说什么就说吧。”吴彬说。
“就算一般朋友也不用这么冷淡吧,”前老婆说,“我们俩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样。”
一般朋友能卷了我的钱又要我的命?吴彬心想。但他什么也没说。连刚才想用来指桑骂槐的那个bbs小三事件,他也不想说了。现在他只想在前老婆发出哭声之前尽快收线。
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就在他刚想说拜拜的当口,听筒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啜泣,然后又是一声,很快连成一片。
果然还是哭得够快,吴彬想。这些年前老婆腰变粗了胸变垂了屁股也变松了,唯有哭的速度没变。不仅没变,看来还改良了,说来就来,赶得上印尼海啸。
“我们已经这样了,”吴彬说,“有什么话下辈子再说吧。”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电话是挂了,上bbs看热闹的心情却被彻底打破。还八卦别人呢,自己的故事就够别人八卦了。
我们俩怎么变成了这样?这个问题吴彬也说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和前老婆从前不是这样的。那会儿虽然穷点艰苦点,但两人的日子好象总是甜的多。跟着大学的中国学生会,秋天爬山冬天滑雪,到了夏天则去州立公园烤肉划船坐在皮筏上一路漂流。那阵子觉得美国真好啊,好得恨不得立刻明天就拿到蓝本护照脱胎换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觉得一切不过如此的呢?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前老婆开始嫌自己只知道埋头做学问,除了去学校附近的乡下爬过几次山滑过几趟雪就没开过其它什么眼界。那些最初的赞叹都变成肥料,养起一堆堆长了又长的欲望。
吴彬突然明白了,自己和前老婆根本就是两种人。这也是为什么离婚后自己连爬山滑雪都没再去过,而前老婆则揣着绿卡跟着彼得走遍欧亚。一个安于给长毛老板做实验室民工,在一居室里过小日子的男人,和一个希图翻身作主,要大家都喊自己美国名字的女人,就像被阴阳错配的电源两极,触电可以,通电没门。即使没有出国,都在国内混着,不存在绿卡问题,他们也不是能在一条道上长久并进的人,只不过当年他恰好要出国,而她恰好要被带出国,于是暂时配合各取所需。
当年做贼一样结婚,轰轰烈烈众叛亲离,原来起因全在于电极错配,吴彬对着已经黑屏的电脑想得唏嘘。自从离婚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前老婆身上花费整块的思想。平时想得最多的就是儿子,绿卡,钞票,需要的时候也想想不穿衣服的日本婆娘。但今天不知怎的,前老婆一通电话让他倒退十年,那会儿他满脑子都是穿衣服的姑娘。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外看。整个城市黑压压的,只有远处略有灯火。他站在黑暗里望那灯火,突然想跟什么人说会话。说什么都行。想要听一点冒着热气的,鲜活的声音。
就在这时他想起了春华那通被按掉的电话。他认得她的号码,因为和他有电话往来的人实在太少。看看表已经快两点了,现在打回去显然是讨骂。但发条短信总可以吧?告诉复检结果,表示感谢,另外解释下最近很忙,所以一直没回电。吴彬低着头往手机里打字,短信越打越长,快变成长信了。
收到吴彬短信的时候春华正在床上看书。她有一个习惯,晚上失眠就坐起来看书,看着看着头一歪就睡过去了,赛过数羊数鸡数一二三。
这方法虽然管用,但春华却有很久都没用它了。在大医院做护士那会,因为轮班制作息多变,失眠是常有的事。可是在唐人街上班以后,每天朝九晚五,心宽体胖,晚上倒头就梦游周公。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收到张医生关于吴彬血检的电话,她又回到了间歇性失眠的状态。明明很困,眼皮打架,脑子却异常清醒。一会想到吴彬体检那天进门的模样,一会想到从前在大医院看到过的艾滋病人最后的可怖状貌,两相对比,觉得心里像吃了块蜡,左嚼右嚼都不是味。
她自己也说不清怎么会对这件事这么关心。从前也不是没见过病人不治,她还亲手推过小车进太平间呢。或许是事隔已久免疫力降低,或许是吴彬身上某种谦卑小心的神情,又或许是他那条洗得发白像是二手店淘来的牛仔裤,这些都让她想起自己刚来美国那会的情形。与吴彬不同的是自己熬了过来,并拿到了绿卡,而他这辈子只剩下一个目标,就是多活几年。
虽然经常想起这件事,春华却很少思考吴彬为什么会染上HIV。不管是什么原因染上的,这个惩罚都太大了。杀人也不过偿命,何况其他呢。偶尔她也会想,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离的婚,比如被太太揪错,或者被什么别的人检举。但这个念头总是一闪即过。她关心他,却并不想介入他的隐私,在这点上,她的作风又是医护人员的职业风格了。
就在她一边看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一些事的时候,手机响了。这么晚了会有谁?她有些好奇地拿过手机。一看是吴彬的号码,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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