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蓝黑色的夜幕下，在徐缓呼出的热气里,在黄色灯光似乎不太真实的照耀下，伊犁垂着脑袋站在水池前，好像在为她过去的和尚未经历的未来岁月哀悼。
　　日期：2014-02-23 10:33:04
　　58　不想傻乎乎送论文，那就乖乖进医院吧。

　　伊梨的论文改好了，按通知要求要激光打印。那时候一个教研室大概只有一部针式打印机，激光打印机属稀罕物件。伊梨打听到计算机中心有，于是找黄橙想办法。很快，黄橙打电话来，让她晚上七点到计算机中心楼下等她。
　　约好的李教员很快也到了，领着两人进门、换鞋、上楼。那时计算机中心管理相当严格，无关人员不得入内，学员上课还要人机对应登记。至于室内环境，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每台电脑都用绒布罩着。这样的形式至少让人觉得这个地方可不是可以自由出入的教室或图书馆。李教员从办公室拿出一串钥匙，领着她们来到隔壁，打开门，指台电脑给伊梨。
　　伊梨坐在电脑前处理文档时，黄橙和李教员在一边聊天。本以为排好版直接打印，不会花多长时间的，可是真正打印时，才发现系统不同，打出来的稿子问题多多。伊梨一边检查一边修改，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拖了下来。黄橙怕伊梨压力大，就和那个教员去了隔壁办公室，留她一人慢慢改。
　　不知是她太专心，还是尹部长走路太轻的缘故，他走进来时，她还一无所知。直到他拿起她扔在一边的打印稿，她才抬起头来，吓得大气不敢出。这时候黄橙那边大概是得到了消息，两人赶快走了过来，李教员紧张地解释道，尹部长，她这个文章是参加一个国际会议的，要求激光打印，所以……
　　尹部长唔了一声，眼睛没有离开稿子，看得飞快，然后对伊梨说，这组数据，不要用模糊综合评判，用灰色关联度试试。
　　好像黑暗的屋子来了电，伊梨心里霎时灯火通明，她不禁叫出声来，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尹部长笑了，说，有悟性，好好改，改好了给我看一下。
　　伊梨埋头干了两个通宵，文章改出来了，一周以来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移开了。可是等她睡了两个小时醒来，问题又来了：要不要送去给尹部长看呢？她犹豫着，难道要她拿着几张纸莫名其妙地跑去院办公楼，呆头呆脑地对值班室解释说给尹部长送材料？
　　她想想都觉得累。
　　或者尹部长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当真呢。她这么安慰自己，可是这个理由真的没有什么说服力，她自己都不信。
　　但她实在不想傻乎乎地去送论文，梅小寒批评她又要犯自由主义的老毛病，她说，咦，我怎么没想到呢？你给他送去不正好吗？我把你的名字也署上！

　　梅小寒冷冷地说，你别添乱了，我不要。
　　正好见见他嘛，还是单独的，可以叙叙旧。
　　你闭嘴！
　　哎，表叔真厉害呀，一眼就看出问题了，手一指，就让我找到方向了。

　　梅小寒埋头查字典，没理她。
　　我那是英文稿，他看得那么快，居然没障碍，可见英语功底还是很深的……
　　专业文章不就那几个词几个句子吗？有什么难的？梅小寒不以为然。
　　不难啊？不难上次作业你怎么翻译得七零八落的？
　　我是我，他是他。
　　你是谁？他是谁？

　　我是小兵，他是领导。
　　他不是表叔了？
　　梅小寒不吭声。
　　我想叫他表叔了，伊梨拽住梅小寒，故意嗲声嗲气地说，我好崇拜他呀！
　　梅小寒甩开伊梨的胳膊，说，滚！
　　伊梨每天把稿子带在身边，如果碰到尹部长，就把稿子交给他，如果碰不上，就算了。她是这么计划的。两天过去，没碰上，她决定去计算机中心打出来，直接寄走。
　　没想到在那里，居然又碰到了尹部长。
　　他看了稿子说，嗯，写得不错，可以拿个奖回来。
　　伊梨着急地说，他们没设奖。她本来就是试一下，根本没考虑那么多，现在凭空多出一个得奖的重任，她哪里担得起。
　　尹部长哈哈笑了，没设奖啊？我给你奖。你尽管去，把证书拿回来，我就兑现承诺。这时他注意到什么，顺手拿起笔，把署名上他和导师的名字圈掉，轻描淡写地说，年纪轻轻的，不要学这个，俗气。
　　伊梨脸红了，这是她考虑再三才决定加上的。在读期间发表文章署上导师和其他指导者的名字，这也几乎是研究生的通行做法。梅小寒还因此表扬她懂事了呢。
　　我不去了，证书和论文集他们会寄过来的。她低声说。
　　怎么不去呢？他的声音非常和蔼。
　　不去是导师的建议。那个会议在北京举行，要三天时间，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肯定会占用很大一部分培养费。导师一向在经费上卡得很死，每次报资料费、材料费都拖了又拖、审了又审，这让伊梨感觉很不好。所以当导师说出只寄论文不参加会议，并拉开架式准备跟她长谈时，伊梨很快就表示理解和接受。她怕尴尬，怕她自己尴尬，也怕导师尴尬。她本来就没有把它当个多大的事，去不去无所谓。

　　是不是经费的事？没有先例是吧？这样吧，三个三分之一，你个人出三分之一，培养费出三分之一，研究生处出三分这一，你看行不行？我们不光要发表论文，也要见见世面，开阔眼界，看看别人在做什么、怎么做。会议不是白参加的，要学思路、学方法，我要检查的。
　　尹部长说得这样简单，可在伊梨看来，三个三分之一，除了她自己那一份，其他哪样落实起来都不容易。而且，依尹部长这种作风，她参加会议回来是不是还得向他汇报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啊？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头疼。所以，这件事简直成了伊梨的一个心病。稿子寄走后，她成天叽叽歪歪，想怎么才能找个正当借口把这件事搪塞过去。
　　梅小寒说，除非生病，没别的理由。
　　伊梨是有不少病，比如失眠，比如便秘，比如焦虑，等等，可这哪个病是可以拿到桌面上讲，又可以作为不去开会的理由呢？
　　梅小寒说，你住院吧，住院他就没话讲了。
　　伊梨吓了一跳，我什么大毛病要住院啊？医院是你家还是我家开的？

　　梅小寒说，你这个病盲，你那个便秘，其实就是痔疮，早就够格开刀住院了。
　　虽然伊梨很忌讳痔疮这个词，但不得不承认，最近忙这个论文，劳神熬夜，她的情况已经严重了。她习惯和这个病绑在一起，最多涂点药，从没想过要对它进行其他处置。
　　伊梨犹犹豫豫，有众多理由不去医院，比如病名难听，比如私处暴露，比如开刀很疼，等等，但这么多理由抵不上一个要面向尹部长汇报的恐惧，所以，虽然万般不愿，她还是去了。
　　日期：2014-02-23 11:55:41
　　59　表情是穿在脸上的衣服。没想到我们在这里遇到。
　　对于伊梨来说，军区总医院太大，手续太复杂。要不是梅小寒带着她跑上跑下，她几乎要在里面迷路了。她跟在梅小寒后面，嘴还不停，说，真不想来这里，你看大家的表情，不是肃穆就是痛苦，不是呆滞就是麻木，不是愁容满面就是一脸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