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苦逼文艺男的成佛之路:细读王维及其时代》
第8节作者:
王二小仙 真美啊!
迷住王维的,不仅是亭台楼阁,也不仅是山水,而是两者的有机融合,是人化的山水。隔着打开的窗户,腾起的云雾慢慢生到了衣裳上;帘幔卷起,山泉瞬时映入镜中;林下水声与人之笑语,互为强化使之愈发喧闹;岩间树木葱茏,遮掩着房栊。这一切,都是在人与自然的交互中产生的美感经验。
这么美的地方,仙家未必有此景致,人们又何必羡慕传说中的吹笙人王子乔呢?他升天成了仙,又怎样!
这又是一首非常棒的赞美诗。句句是赞,然而赞的手法与真诚度又决然两分:首尾四句与中间四句各成一组。
首尾四句,为赞美而赞,纯粹拍马屁,只好堆垛美丽的词汇、道家成仙的典故,甚至不惜对神仙生活予以主观否定;
中间四句,王维着实被那片美景迷住了,写出来的才那么美,跃动着生气灵动的感觉,也迷住了只是读着他的文字的我们。
日期:2014-02-26 08:41:16
1.9 后门的艺术走法
有这样高明的马屁诗人跟在身边,岐王心里想必十分熨帖。
王维如果有何要求,岐王也会尽量满足的。
关于此,有一个《郁轮袍》的传说。传说中,王维为了名利,完全听命岐王,甘愿假扮伶人取悦公主,品格之低下,令人不齿,然而千百年来却被人传为美谈,更让人心寒。
下面对此转述、分析一番。
719年,王维19岁,计划向仕途的大门冲刺了——参加进士科考试。
这年七月,槐花盛开时节,王维参加了京兆府试。有他当年应试诗为证:
赋得清如玉壶冰 京兆府试,时年十九
藏冰玉壶里,冰水类方诸。未共销丹日,还同照绮疏。
抱明中不隐,含净外疑虚。气似庭霜积,光言砌月余。
晓凌飞鹊镜,宵映聚萤书。若向夫君比,清心尚不如。
京兆府试合格后,于次年正月,得京兆府解送,到尚书省吏部参加中央的考试,然而落第了 。
失望的他想到了旁门。他拟托人内定自己为京兆府解头身份,成为当年科场万众瞩目的骄子。这样到吏部考试,进士及第必十拿九稳。
然而还没等他行动,就听传说解头人选已内定给叫张九皋的,靠山是当今皇上与岐王们的妹妹玉真公主。
他向岐王申说,希冀援助。
岐王表明了态度:“贵主之强,不可力争。”玉真公主有多强,竟是作为兄长的岐王“不可力争”的?我猜测,一方面,当时唐明皇禁约诸王与群臣交结,岐王不方便强出头;另一方面,岐王考虑的不是谁比谁更强,而是怕兄妹相争伤感情。他想让王维通过才艺实力展示,让公主很自然地将已答应给别人的解头转给王维,达成兄妹间的共识。
在这里,科举的名头实在是掌权者手中的玩物,予取予求,十分随便。同时,由于科名资源的极度稀缺,常常在实力相当的权贵之间引发争夺。争夺之方式,最典型者是血淋淋的内斗,而像此处岐王般通过柔性手段达成和解者,却是权力体系中的异类。
岐王向王维具体筹划说:“你先检选自作旧诗之清越者十篇,自度琵琶新声之怨切者一曲。五日后来见。”
五日后,王维如约而至。岐王问:“你以一介文士资格请谒见贵主,门都没有。你能照我说的做吗?”
王维:“谨奉命。”
岐王令人取出鲜华奇异之锦绣衣服,让王维穿戴整齐,带上琵琶,一同来到公主府邸。
以上可见,王维如木偶般对岐王言听计从。
接下来就看他的发挥了。
岐王对公主说:“我携酒捧乐而来,咱们欢宴一场!”命上酒张筵,伶人入内。领头那人妙年洁白,丰姿都美,正是王维。
引起公主注意,问岐王:“这是何人?”
“知音善乐之人!”岐王答,令王维独奏新曲。
声调哀切,满座动容。
公主问询说:“此曲何名?”
王维起而作答:“号《郁轮袍》。”
公主大奇。
岐王趁机进言:“此生不仅通音律,还善词章,无出其右。”
公主尤加惊异,问道:“你有所作诗文吗?”
王维从怀中取出所备诗卷呈现公主。
公主翻读一过,惊骇曰:“这不都是我平时所诵习的吗?常以为是古人佳作,没曾想
竟是你所做啊?”让王维脱去伶人衣服,坐于筵席尊客之位。
王维风流蕴藉,语言谐戏,大为公主钦瞩。
至此,王维通过姿容才艺的一系列展示,彻底折服了公主。当然,公主早已诵习过王维那些奇艳文字这一事实也是一个重要砝码。
岐王见此情形,托出主题:“京兆府今年若得此生为解头,诚为国增光啊!”
公主已被带进沟里,顺着说:“为何不让他应举呢?”
岐王答:“该生不得首席推荐,绝不就试。然而解头人选公主不是已定张九皋了吗?”
公主笑着说:“干我什么事儿啊,只是别人托我罢了。”转头问王维:“你若应举,我当努力为你办成此事。”
王维再次起身,谢过公主。
公主召京兆试官亲至府邸,令其改解头人选为王维,并请王维常光临,以教习宫婢诗文琴乐。
720年7月,再次参加京兆府试的王维如愿取得解头资格,并于次年,即开元九年正月进士及第。不久,授职为太乐丞,官阶从八品下,属太常寺太乐署。该署负责管理邦国祭祀享宴所用乐舞,大概考虑到了王维音乐方面的资质。一入职即跳过九品的四个官阶(从下、从上、正下、正上),担任从八品官,或与其背后的力量有关吧。
日期:2014-02-27 08:34:42
1.10 委屈的潜意识表达
一位不世出的天才,一个感受敏锐的少年郎,一代诗书画乐样样精擅的艺术家,整天跟在王公贵族身边,绞尽脑汁地大唱赞美诗,阿谀着他们,累不累?难道就没有杜甫那“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般的痛苦感吗?
怎不会呢?
从他的几首少年诗作中能见出一种委曲求全、隐忍苟安的心态,是借古人曲折表达出来的。
李陵咏 时年十九
汉家李将军,三代将门子。结发有奇策,少年成壮士。
长驱塞上儿,深入单于垒。旌旗列相向,箫鼓悲何已。
日暮沙漠陲,战声烟尘里。将令骄虏灭,岂独名王侍。
既失大军援,遂婴穹庐耻。少小蒙汉恩,何堪坐思此。
深衷欲有报,投躯未能死。引领望子卿,非君谁相理。
咏的是西汉“飞将军”李广之孙李陵的一生遭遇与心理曲折。王维此诗有很强的代入感,特别能深入所咏叹人物的内心世界,体悟李陵的忠诚、矛盾、挫折、屈辱,“写出无可奈何,足令鬼神饮泣”。
结合史实,对王维此诗可解读如下:
三代将门之子的李陵,智勇双全,有乃祖之风。受命率五千步卒,长驱塞上,遽遇匈奴单于八万大军。李陵且战且走,杀敌万余人。是时,“旌旗列相向,箫鼓悲何已。日暮沙漠陲,战声烟尘里。”其悲壮惨烈,令读者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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