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苦逼文艺男的成佛之路:细读王维及其时代》
第10节

作者: 王二小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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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责任人对乐舞使用的规定不太了解,或许当时关于乐舞使用的规定不够细致,责任人以为单用“五方狮子舞”之一种不算违规,就批准将黄狮子舞用于某王爷的享宴之用。
  但在当时天子唐明皇看来,这明显是犯上之罪,不无挑衅之意。既然规定“五方狮子舞”只为天子一人所用,就是无论全部还是其中一种都不可让其他人所用,因此严加追问,查处了王维等相关责任人。
  但人治之下,所谓制度的最终解释权约等于我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一切看我高兴。因此,许多研究者超越黄狮子舞本身,关注起黄狮子舞的享用者,即王爷,以及王爷们与唐明皇之间的关系,试图从这种关系的探讨中,求得王维被贬的答案。
  在这一点上,唐明皇的神经已经紧绷了近十年,而且还装得外松内紧,十分之累。
  李唐开国的一百年,是伴随宫廷政变的一百年。皇室内部各种成员,无论父子、兄弟、母女,都患上血肉相残皇室遗传症,上演了一出出惊心动魄、流血或不流血的政变。
  自唐太宗发动玄武门兵变,杀死兄弟李建成、李元吉,逼父下台算起,大小宫廷政变,成功或不成功的,有十多起之多。其中唐明皇自成年(705年)起的八年内,亲眼目睹或亲身参与的政变就有六起。710年,他与太平公主联手,诛杀武后集团,扶持父亲睿宗上台;712年,他击破太平公主废黜自己太子之位的阴谋,收拾了太平公主,继位为帝。

  踏着亲人鲜血坐上皇帝龙椅后,唐明皇的眼睛始终不安地紧盯着他的父亲的儿子、他的亲兄弟们——在唐明皇发动的两次政变中,他们都站在他这一边,背后各代表一定的政治势力。这些政治势力随时在合纵连横,随时可能共推其中一个兄弟出来,取他而代之,故这些兄弟是最可能威胁到他的皇位的亲人们。
  为防患于未然,唐明皇对兄弟们施行了两面手法:
  一方面,解除他们统领禁军的权力,授予尊崇而无具体职事或实权的官位,架空他们,防止左右朝政,形成权重逼主之势;同时,禁约与群臣交结,拆散他们原有的政治势力,防止养成新势力。722年,更禁诫说:“自今以后,诸王、公主、驸马、外戚家,除非至亲以外,不得出入门庭,妄说言语”。等于将兄弟们软禁。
  另一方面,提供他们这个帝国能想到的最奢侈最糜烂的生活,唐明皇自己也常常像普通人家亲兄弟般加入他们的吃喝玩乐中。用《资治通鉴》的话说,叫“专以声色蓄养娱乐之”,待之如宠物。该书详细记载说:
  “诸王每旦朝于侧门,退则相从宴饮、斗鸡、击毬,或猎于近郊,游赏别墅,中使存问相望于道。上听朝罢,多从诸王游,在禁中拜跪如家人礼。饮食起居,相与同之。于殿中设五幄,与诸王更处其中。或讲论诗赋,间以饮酒、博弈、游猎,或自执丝竹,成器(宁王)善笛,范(岐王)善琵琶,与上更奏之。”
  这就样,在唐明皇各种有形无形的强力遏抑下,他的兄弟们享尽了一代亲王的无限风流,先于他一个又一个地离开人世。后起的诸王,即唐明皇及其兄弟们的子弟,在唐明皇的开天盛世里陆续长大,已不存在父辈们曾经具有的足以通过又一场政变取得皇位的潜在政治能量,变成政治上的边缘角色。
  715年,布衣王维进入长安,与诸王交结的时间,正是这种怀柔-遏抑体制逐渐成型的时期。逐渐成型,就是还不成型,还有其他可能性。
  在政治上受到限制后,诸王在生活的奢侈糜烂方面得到了补偿。不过他们并非酒囊饭袋,可说是多才多艺,又喜欢结交文人雅士,因此奢侈糜烂也是散发着贵族气的,而非暴发户般粗俗不堪。
  比如,岐王李范除善琵琶外,“好学工书,雅爱文章之士,士无贵贱,皆尽礼接待……又多聚书画古迹,为时所称”。
  少年王维能从诸王交游,特别与岐王最善,跟在身边整天唱赞歌,弹琵琶,体验当时最上等社会的生活境界,也算渊源有自。
  他选择以诸王作为主要的依附对象,难免没有投机的成分。自他出生的十多年,这个王朝的帝王换了四任,诸王们在王子、太子、天子的身份间不断更换。715年王维初入长安时,唐明皇在位仅三年,谁也不知未来会怎样,即使不出现天子之变,诸王的权势也不至于弱到哪里去吧?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王维见证了唐明皇对诸王遏抑之网的逐渐收紧过程,并成为这张网中又一只不幸的蚂蚱。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禁约诸王与群臣交结,是久已有之的规定。但在720年,发生两起大案,显示唐明皇控制力的空前加强。第一案针对岐王:驸马裴虚己因与岐王游宴、私挟谶纬,被流放,并勒令与公主离婚;万年县尉刘庭琦、太祝张谔因与岐王饮酒赋诗,皆被贬。第二案针对薛王:王妃之弟据称因与某殿中监私议皇家命运,发现后被活活打死。但明皇对两位弟弟待之如常,特予抚慰。
  721年,黄狮子舞案发。也许在唐明皇看来,太乐署允许亲王享用黄狮子舞,即使没有明文规定是否合规制,但讨好亲王,便是触犯心头大忌,故严加重惩:太乐令流配;太乐丞王维素与诸王交游密切,不得重用,贬黜济州。
  此后十三、四年里,王维做过四年多济州司仓参军、短暂的淇上微官,更多时间是待岗、隐居,可谓时运不济。735年,受张九龄荐举,开始了此后二十多年连续而稳定的仕途生涯,屡屡升擢。
  转变怎么出现的?一个可能原因是,至734年,唐明皇的一个兄长申王、两个弟弟岐王与薛王——那些与少年王维素有交往的亲王们,已不在人世;唯一的大哥宁王恭谨畏惧,早已不议时政,不与人交结,为明皇信重。
  至此,明皇那紧绷了二十多年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那些早年与诸王交往甚密的人才可既往不咎、开始重用了。阻挡王维仕途的障碍物终于消失,于是稳稳地沿着九品官级金字塔慢慢地往上爬着。
  不过眼下,诸王还在,阻碍就在,并让他,从风流少年,颠簸过失意青春,奔向而立,奔过而立,一直不改的,就是困顿。

  日期:2014-03-01 11:38:43
  2.2 第一次,王维的诗里有了愁容
  这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志得意满,刚展开仕宦之旅,可能还沉浸在对美好前途的遐想中时,突然一个晴天霹雳:被贬黜外任!
  是多么接受不了的事实!
  在京城游历的这五、六年,见惯了太多的被贬官被流放,但一旦砸到自己这个官场嫩瓜头上,还是难以承受。
  这个秋天注定被愁云笼罩。
  依依不舍地,离开度过少年时光的长安,告别城中一派风流故人,他留下这样一首诗:
  初出济州别城中故人
  微官易得罪,谪去济川阴。
  执政方持法,明君无此心。
  闾阎河润上,井邑海云深。
  纵有归来日,多愁年鬓侵。
  诗中起首,就是一声抱怨:“微官易得罪”。为何“微官易得罪”?他没说。但这是很好理解的:官轻言微,容易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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