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爷刚一转身,绰号“张大帅”的张达帅就采用质问式语气开了连珠炮:“龟儿高斯均,你这哪里是一句不落教就搁得平的?你个瓜娃子天天下乡吃着香的喝着辣的,过着资产阶级腐朽的生活,吸着劳动人民的血汗,偷看着阶级姐妹的屁股,我有确切消息你还参加过多次赌博,有没有这回事,咹?你莫要以为当了作家我就怕你,你狗日的只要在伏虎这块地盘上走,老子随时都可以收拾你,信不信我立即喊几个基干民兵来把你龟儿弄摆起,咹?!”这语气听上去,高斯均又似乎变成了龟孙子。
各人的表述风格不一样,其实老同学之间的亲热劲全在这装腔作势的吵闹中,高斯均也不顾未来作家的身份,来了一句:“他妈的两个宝器锤子得很哟,大街上练口才嗦,信不信我去喊何一刀来把你两个的卵子割了喂狗?”
“嘿嘿嘿,杀猪匠何一刀又不会骟猪,说个球哟,我们找你好半天了,走,进去整几口。”这话是徐乖法说的,但高瓦西里知道,说到喝酒的事,铁定只有张大帅付得起钱。于是三个伏虎场的名人就正式踏进了馆子。
话说这三个家伙,是伏虎场的名人,那绝对名副其实。这里面,徐乖法的硬件最好,表面上确实是国家干部身份,但他其实就是个教书匠,拿几个死工资,没得几个人真正尿他;而张大帅表面是以工代干,实权却最大,就像他刚才吼的那样,公社治安员,想收拾谁就收拾谁,因而明里暗里得到巴结送礼的好处最多,所以地位水涨船高;地位最低的当然是高斯均,他是纯正的公社社员身份,也就是新一代农民,偏偏他结交的人最多,加之新近有了一些文化符号和传言,似乎发展空间最大。
看着这三个风云人物一齐进了馆子,饮食店唯一的大厨兼跑堂兼伙夫孙结巴尽量将舌头撸直了才开的腔:“------哎哎哎哟,张治安高作家徐老师,稀稀稀客哈,啥啥啥子风把你们吹吹吹来的哦。要要要------”
高作家接过话:“我才刚转身出去,就不算稀了,有点稠,他们的确比较稀,是拉稀的稀。”
听结巴说话当然有点累,但孙结巴心里明亮如镜,他喊出来的名号和顺序,那是相当准确的,因为他是伏虎场的“万事通”,俨然就是伏虎场最权威的民间新闻发言人。是的,谁升了,谁降了,谁走运了,谁倒霉了,谁抓了,谁关了,谁判了,谁打了,谁死了,谁赌了,谁嫖了,谁嫁了,谁奸了,谁偷了,谁出远门了,谁醉了,谁累吐血了,谁没饭吃了,谁借债了,谁赖账了------这个孙结巴的信息量之大,堪称海量。
所以,要想打听啥情况,伏虎人民都晓得去问孙结巴;他虽然结巴,却是个热心人,有问必答;他脑壳里就像装了个传感过滤器,会不断自动地收集各种小道消息,然后再不断汇总、过滤,所以答的相对准确。
张大帅懒得听孙结巴再啰嗦,直接下了命令:“孙大厨,一盘炒花生,一大盘包子,一盘烧腊(土话:卤菜),一壶包谷酒!”
“好好好咧!”
日期:2014-11-13 08:22:17
6、鸡毛信
话说农忙时节,不抓革命促生产,大白天居然有人在公社馆子里喝上了幸福的小酒,自然是一件让广大贫下中农羡慕嫉妒恨的大事。有些人借故跑到食店窗外或门口虚晃一枪,想侦查状况,看到是伏虎场的三个有身份的名人在那里大吃二喝,他们晓得里面没有哪一个是自己惹得起的角色,只好屁也不敢放一个,溜了。
人溜了,心还在,孙结巴犹如潜伏在敌营的孤胆英雄,他深知外面的革命群众一定非常关注这里,确切地说是想了解这三个重要人物会谈些啥?于是他在上完菜后就鞍前马后地端茶送水,实在没事做,也隔着一张桌子背对他们,假装看着店门外的风景,实际上当然是在认真偷听他们的谈话。他晓得这几个人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有点含金量,也许是伏虎场摆龙门阵的例行谈资,也许是核实一些杂乱传言的关键词。
说起来,一个结巴成了“新闻”发言人,这本身就有点黑色幽默;但你想通了“缺啥补啥”的道理,也就释然了。他越结巴,就越想表达;想表达,就要找话题。在这个“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的小食店,终于成就了他的伏虎场发言人地位。
万事通孙结巴凭着智勇双全的偷听技巧,果然获取了三点重要信息:一是高作家的正式国家干部身份还挂在半天云里,因为他自己都说仅仅只是传言,反正还没有任何一个组织上的人找自己谈过话,也没得任何上级的人来搞过调查。
“那你娃儿还得熬更守夜放电影,小心宵夜吃多了拉肚子。”孙结巴心里迅速得出了结论。事实上,他在心里自言自语的时候,半点也不结巴。
第二个重要信息是张大帅嘴里吐出来的,他身在伏虎这个小乡镇上,外面的革命形势如火如荼,自己却苦恼得很,搞来搞去都是那一帮“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现在都夹着尾巴做人了,没得啥机会为革命再立新功。
“看来这娃儿急于想搞点大响动了,他想进步就必须踩着别人的肩膀上,我得给几个亲朋好友打个招呼,免得遭了祸事。”孙结巴暗暗记住了要点。
没料到最重要的话是从徐乖法的嘴巴里吐了出来。他嚼着腊味猪尾巴,给张大帅出了个点子:“首长说要抓阶级斗争新动向,这农忙一过,不少人会忙着接媳妇、打发女(土话:娶儿媳嫁女),要摆酒,摆酒必有人悄悄聚赌。你何愁没得生意?到那时。”
徐乖法端起酒杯喝了个跟斗杯,包谷酒在乡下都是农民土法酿制的,度数根本没得个准头,他显然被狠狠刺激了一下,眼泪都快辣出来了,说不出话,就冲着张大帅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张大帅一听这话,眼睛瞬时亮了,含笑点了一下头,然后转头喊正假装看风景的孙结巴:“万事通,下个月哪些人会摆酒?”
万事通孙结巴没料到会点自己的名,这回是真结巴了:“罐、罐、罐,罐儿垭的王、王、王,赵家沟的、的、的、的,庙子嘴、嘴、嘴------”
毕竟是本乡本土的人,孙结巴堪称“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张大帅微笑一下表示知道了,然后脸色立即晴转多云,比高瓦西里在银幕上换字幕还快:“我说孙大厨,都喊你万事通,你给嘴巴安个站岗的哈,要是给老子敞了风的话,随时老子都要修理你,把你龟儿打抻、弄摆起哟(土话:把人在地上放平)!”
虽然嘴上喊的是大厨,但孙结巴晓得张大帅心里只把自己看成个伙夫,而且他看的没错,自己根本就是个伙夫!他只好满脸赔笑道:“哪哪哪哪里啊!”
看着张大帅往桌子上扔了一块三毛钱,几个人就扬长而去,万事通晓得确实有人可能要背时(倒霉)了。这年月谁都可能走背运,但他心里明亮如镜,徐乖法最爱打烂牌,常常是在发了工资后,开头十天吃饱饭,中间十天吃饿饭,后面十天吃串门饭;高作家经常在乡下混,也免不了被人软磨硬泡拉去凑个角,赌上两轮;就是你张大帅,也隔三岔五在粮站、食品站、邮局还有供电所楼上打个牌嘛!问题是,他们随便怎么打都不一定出事,谁让他们是关系户呢,可是要真逮着了别人,那就是“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啦!保证要把你弄安逸、整巴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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