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伏虎场上》
第8节

作者: 何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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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说去,孙结巴最牵挂、最担心的一个人,是他的姑父谢春成。谢春成家在庙子嘴,解放前就是个牛贩子,行走江湖无数,“吃、喝、嫖、赌、抽”样样齐全;不过他在解放后变的老实多了,因为头顶上多了顶“管制分子”的帽子,想不老实都不行,群众的眼睛雪亮着呢!
  可是上面管制的再怎么紧,谢春成利用会手工编制农用竹器的一手绝活,逢场天变卖了背篼、筛子、簸箕就是现钱;有了钱手心就会发痒;别人看他有钱,心里、手心比他更痒;于是一伙人就悄悄搞起地下赌博活动了。  

  其实这么多年来,上级也并不是没有安排过抓赌,但伏虎人民天生好赌,逢年过节、红白喜事、下雨下雪,大人娃儿都爱凑一桌,麻将是作为“封、资、修”的东西早就扔到茅坑了,但四川长牌和扑克牌,那是花样不断推陈出新的。鉴于从伏虎的上流社会到下三滥都好赌,经常已经达到半公开的程度,要抓的话,还真不大好着手——因为要真抓实干,伏虎场的房子是绝对不够用的。
  我说的是伏虎全场的房子,恐怕不够用来关押伏虎赌民。
  其实赌民打牌这件事,本来属灰色地带,可大可小。往轻了说,你打100元一圈,也可以说是娱乐;往重了说,你打一毛钱一把,也可以算是赌博。娱乐情有可原,赌博就是犯法,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
  事情的要害,是猫儿追着耗子耍,它到底想不想抓耗子的问题。如果要抓,就像捉奸要捉双、而且必须捉奸在床一样,抓赌一定要抓现场,抓到现钱就是硬道理,随便你怎么耍泼也赖不掉。
  新一代赌客徐乖法由于技不如人,自己只好号称“菜农”、“宋书记”(送输急)。这段时间他确实输的有些晕头转向了,已经连吃了好几天的红苕酸菜稀饭加泡菜,而且是自己亲自拉风箱在村小那个破锅上煮的。若不是今天去找老同学张大帅蹭饭,哪里会有幸福的小酒和缠绵的猪尾巴?

  所以,他想起在自己口袋还没有捂热的“大团结”跑去温暖了别人的胸膛,气就不打一处来,加之酒喝呛住了,就做了个杀头的手势,想借刀杀人,煞煞那些资深赌徒大赢家们的气势。
  万事通晓得徐乖法的手势其实无关紧要;知道张大帅动了杀心,这个才是真正的杀机所在。
  思来想去,孙结巴盼着早一天逢场,篾匠谢春成铁定要来赶场卖竹器,他想给姑父悄悄透个底。
  万事通虽然心里明亮如镜,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张大帅对他这个信息灵通人士早已防了一手。张大帅一出他的店门,没走几步,就对徐乖法和高瓦西里使了个眼色,小声招呼道:

  “这几天莫要犯贱手痒哈,老子这次坚决要抓几个现行,不认真修理一下这些好赌之徒,他们不懂得锅儿是铁铸的!阶级斗争新动向嘛。”
  话说在那个“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年代,“时刻要准备打仗”,中国的社会运行体制是相当敏锐和高效的。假如说,最高领袖发话了:“今天要立即进行战争动员,准备打仗”,中央给省里是发电报,省里给专区是打电话,专区给县里也是打电话,到了县里这一级就麻烦了,哪能一个公社一个公社地通知呢?他们最便捷的方式是开有线广播,县人武部长在广播里喊上一嗓子,就等于给全县人民做战争动员了,保证拿枪的拿枪,提刀的提刀,操打狗棍的操打狗棍。毫不夸张地说,别看中国落后,那时中央假如要动员全国人民参战,一个小时后全国老百姓就都知道了。

  所以,每个公社肯定都有广播站,村村户户又肯定都有广播。此举虽然高效,但不等于什么事都能广播。比如要安排抓赌,你开了广播,保证三年也抓不到一个赌徒。而全伏虎公社,总共只有一部手摇的电话机,电流声尖利嘈杂得很,有时听得人想撒尿,就这还是专门用于跟上级联络的,是单向联络;要联络下级各大队,不是没有电话机的问题,也不是没有电线杆的问题,更不是没有电话线的问题,一句话,是乡下村干部从没有摸过电话、会不会把听筒拿反了的问题!

  日期:2014-11-13 18:14:22

  张大帅自有张大帅的办法。回到治安室沉思了一会,他知道绝大多数赌徒都是人民群众,打击面不能设定的太宽。而作为曾经在伏虎八丈河亲自参加过武装斗争的人,他更懂得“兵贵神速”的道理。于是,他像儿童连环画上搞的那样,给估计能出阶级斗争新动向的三个大队的治保主任,写了内容相同的信;郑重其事地封好信后,还在封口上用胶水各粘了一根鸡毛。然后,在街上看到各大队有相应熟悉的人,就命令他们跑步去传“鸡毛信”。

  鸡毛信的神威,凡是看过同名连环画的大人小孩都是懂得起的,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接信的人先跑起来再说;跑到上气不接下气,实在跑不动了,看到路上有人,再假传圣旨说,是公社干部让传鸡毛信的,让另一个人像接力赛一样地跑。还别说,这样的传信方式,比骑“洋马儿”(自行车)还快。
  这些治保主任接了鸡毛信,知道上级来了紧急而重大的政治任务;于是站到垭口上放开吼几嗓子,各生产队的几个治安积极分子,放下锄头就跑过来了。等到他们一布置任务,基本上讲,那些少数“五类分子”立即就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篾匠兼老牛贩子谢春成最近手气不错,心情大好,像徐乖法这种菜农他见的多了。坦率说,“360行,行行出状元”这话不假,但每个人到底在哪一行能做成功,是需要一定天赋的。比如说玩牌,需要的是记性和灵活性、判断力,徐乖法那样的菜农,根本不记牌,从而也就不能算牌,哪能不乱打呢?越乱越出错,越错越输,其实跟这种菜农打牌,根本不需要出千作弊的,嘿嘿。
  谢春成本来是有相对固定的牌搭子的,但钱这玩意不是人人随时都有,所以
  除了主角之外,经常也会有客串人员加入。至于玩牌的场所,并不固定,一般都在方圆三四里的范围流动,反正赌徒走夜路从来没有怕过鬼。
  事实上,赌徒真正应该怕的,确实不是鬼,是人。

  这天晚上,张大帅发动了治保主任,治保主任又发动了基干民兵,可以说方圆十里的范围内,夜幕下有无数双雪亮的眼睛在侦查着敌情。天刚擦黑,几个不知死活的赌徒就以为夜幕掩护了一切,聚积到界牌垭王二胡子家里,躲到阁楼上开工了,开场时有个家伙还故意搞笑说:“不要熬夜,打到天亮就行啦!”
  四川长牌的玩法不下百种,伏虎人民最喜欢的是打“番牌”,也就是“天、幺、地、人、和”这五张牌,有碰牌就要加番;而且真正的赌徒都是敞开打不封顶的,比如每把素胡赢1毛钱,一番就是2毛,两番就是4毛,3番止步,要赢每家8毛钱。现在这个时代说8毛钱大家都没得感觉了,但那时,一个全劳力为生产队干一天活,累死累活挣10个工分;这10个工分的价值,也许就值人民币1毛钱。手气好一把能赢2块4,手气不好或技术太烂,像徐乖法这种菜农,今天发了工资,可能明天就没得饭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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