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7-3-22　10:15:16
　　【一九二】大汉首届政治协商会议
　　（高皇后八年辛酉，公元前180年）
　　诸大臣相与阴谋曰：“少帝及梁、淮阳、恒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及诸王，以强吕氏。今皆已夷灭诸吕，而所立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不如视诸王最贤者立之。”或言：“齐王，高帝长孙，可立也。”大臣皆曰：“吕氏以外家恶而几危宗庙，乱功臣。今齐王舅驷钧，虎而冠。即立齐王，复为吕氏矣。代王方今高帝见子最长，仁孝宽厚，太后家薄氏谨良。且立长固顺，况以仁孝闻天下乎！”乃相与共阴使人召代王。
　　——《资治通鉴》卷十三 汉纪五
　　灭了吕党，少帝刘弘在焉。按照常规，宗室、功勋各安其位，反正天下还姓刘，让少帝继续就是了就是了。可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对政治绞肉机有深刻认识的革命元老，对未来的可能性做出恐怖的描述——
　　等少帝长大后，要走亲戚，一问老舅兼老丈人家，满门抄斩了，舅舅家，被赶入牛棚了（刘弘名义上是张皇后的儿子，张敖和鲁元公主的儿子张偃被封为鲁王，被认定吕党，诛诸吕后王位被废，隔离审查），再一问，这都是我们现在这一帮人干的，我们将来还有好果子吃吗？
　　所以，他们决定另立新君。
　　对于怎么处置刘弘，他们采取了一个最简单、最聪明的办法：诬名化。刘弘和他的兄弟们，都不是孝惠帝的儿子，是吕后随便找来篡党夺权用的。
　　诬名化、妖魔化，是打败政敌的有力武器，什么时代使用都有效。
　　这时，宗室力量最强的就是齐王刘襄，他们兄弟王侯一共有九个，其中朱虚侯刘章在灭吕党时功劳是最著。
　　这时，汉帝国最高权力出现了短暂的真空状态。控制局面的功勋派，他们既然决定废掉少帝，那么谁来做皇帝呢？这次皇帝居然是大家协商产生的。
　　皇位，有自己打出来的，有阴谋篡夺来的，有强逼人家禅让的，有权臣甚至太监认定的，也有所谓被群臣拥立的，但像这次协商出来的皇帝，而且是差额哦，在历史上确实少见。
　　候选人是齐王刘襄和代王刘恒，齐王是刘邦的孙子，刘恒是刘邦的儿子，辈份不是问题，舅舅成了问题。大家痛定思痛，乱后靖乱，大家发现，文丨革丨是极左猖狂，汉初是舅党猖狂，齐王的舅爷太凶了，大伙用了一个独创的词“虎而冠”，王八脱了马甲还是王八，老虎戴着帽子就不是老虎了。是什么？是有头脑的老虎。吕氏兄弟是没头脑的兔子都让大家这么费事，来个戴帽子的老虎，麻烦大了。齐王刘襄就这么被一票否决。
　　参加这次协商会议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陈平、周勃、灌婴、郦商（？），在阶级斗争中成长起来的红色后代曹窋、郦寄、纪通，还有宗室代表琅琊王刘泽。最关键的朱虚侯刘章被派去到他哥哥齐王那里传达粉碎吕党的喜讯去了（估计是有意安排），缺席会议。他的弟弟刘兴居可能出席了会议，但可能只是列席会议，没有表决权。
　　大家最后推举高皇帝刘邦儿子里年纪最大的代王刘恒出任汉帝王新一代领导人。法理上讲，他是从侄儿手里接的皇位，这一点和朱棣有点像。帝王家的家谱怎么摆，这是门学问。如果按实际掌握最高权力并有影响力来算，刘恒是继刘邦、吕后的第三代。如果按担任皇帝职务的排序，他是第四任，后来，吕后从宗庙里被扫地出门，按汉家自己的谱系算，他又是第二代。这个乱呐。本朝谱系有邓公一言定谳，一至四代分别为毛、邓、江、胡。至于其间的其他同志，在我党历任主席和总书记名单上有。
　　这次政治协商的结果，被历史证明是正确的。结果决定一切。这次的经验是，如果确实需要在皇帝的后代里挑选接班人，如果是出于公心，应该找个年富力强的，凡是有长而立幼的，多半有私心存焉；其二，要考察这位皇子或皇孙的姥姥家、舅舅家以及老丈人家，大舅子、小舅子家，是不是特有势力，如果有，免谈。
　　令人感慨的是，吕后及家人，孝惠帝及子孙，包括鲁元公主一家，全部从名利场out了，一切都是虚幻。
　　要说起来，和刘邦打天下的这帮老臣，做事还是老道，老成谋国，遂让汉室顺利度过二代瓶颈期。我们不妨假设，假如吕氏兄弟也很强势，和宗室、功勋势均力敌，大家内斗直到内战，汉帝国说不定也和秦帝国一样，二世而亡。秦汉一亡一兴，其间的奥妙确有引人入胜的魅力。

日期：2007-3-24　10:49:31
　　【一九三】未央宫里秋雨凉
　　（太宗孝文皇帝元年公元前179年）
　　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曰：“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此其属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今已诛诸吕，新疌血京师，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愿大王称疾毋往，以观其变。”中尉宋昌进曰：“群臣之议皆非也。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然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磐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强，二矣。汉兴，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夫以吕太后之严，立诸吕为三王，擅权专制；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为刘氏，叛诸吕，卒以灭之。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其党宁能专一邪？方今内有硃虚、东牟之亲，外畏吴、楚、淮阳、琅邪、齐、代之强。方今高帝子，独淮南王与大王。大王又长，贤圣仁孝闻于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
　　——《资治通鉴》卷十三 汉纪五
　　前面我把功勋集团诸灭吕党称之为“政变”，其实质和唐之玄武门之变、明之夺门之变一样，法统未变，帝系却变了。所不同的是，后面的两次，发动者即是后来的最大受益者，发动政变的结果是自己上台，而汉初这一变，以功勋集团为主发动了政变，虽然有宗室参与，但在长安的宗室资格欠缺，刘章折腾得最欢，可惜他是个侯，这时，我们就会发现，王位多么贵重，帝王帝王，帝后面排着队的是王，后来如曹操父子、司马父子要篡党夺权，也不是平地一声雷就上去了——那是二踢脚，他们也是先自己封自己一个王，先王而后帝，这叫一步一个脚印，扎实！
　　功勋们拿着金绣球，会打中谁的头？会打中没有班底的那个人。
　　也是个不恰当的例子。十几年前的春夏之际，北京发生了一些事情，赵河南下课，最高领导一职，要按一般常规理解，应在当时的常委中产生，但是邓、陈、李等元老，最后选中了时在上海的江，这种在外埠封疆中遴选的办法，不管什么时代，也不管还有其他多种因素，因中一条，新晋之人只身来京，没有班底，更符合中央大佬们的利益，也客观上有利于政局平稳。
　　刘恒到京，其实还是有自己的夹袋，如宋昌、张武以及舅舅薄昭，原来王府的干部进京，出身藩邸的“代王系”人马，肯定要分京中大员们的好处，但是，相比而言，代王刘恒空降时来的人还是少了很多。
　　我们无法分享刘恒当时又兴奋又害怕的心情，从王到帝，要说也是只升了一级，但是这一级，云泥之别啊。去，前途叵测，京城的血腥气还没有散尽，不去，毫无疑问，我得到的馅饼是天底下最大的馅饼。而且，不做皇帝好说，一旦曾做过皇帝候选人，结果没做上，下场一般不会好，不去长安做皇上不要紧，还能不能继续做王爷可能都是个问题。
　　代王身边有人，身边有人就不会变成窝囊废，反过来，只要不是窝囊废，身边总有几个CPU和内存配置不错的助手。宋昌的一番分析，鞭辟入里。
　　秦失天下以后，天下牛人华山论剑，打到最后，刘邦胜出，这一战坚苦卓绝的战争，把天下牛人都打怂了。这是一；（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然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
　　老刘家的江山是打下来的，执政之基忒稳了，吕党这么好的条件都玩完了，“非刘姓而王，天下共击之”已成共识，非刘氏而帝，更不用说了。刘邦分封子弟，宗室诸王分布天下，以当时的情景看，封建确实起到了巩固中央的作用。这是二；（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磐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强，二矣；）
　　咱老刘家对老百姓还是OK的，老百姓不愿意乱，这是最根本的。稳定压倒一切是老百姓自己说的，不是社论说的。这是三（汉兴，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
　　宋昌的这三条，简单称宋三条，分析当时的大的社会背景，很有道理。
　　秦始皇废除封建二世而亡，刘邦搞了封建回潮二世而强，难道上天特别眷顾刘氏？分封确实起到稳定政局的作用，该如何看待？
　　秦二世而亡，亡之者谁，陈胜这样的匹夫，秦帝国的动乱是至下而上的动乱，人民被逼得忍无可忍，天下非乱不可；汉帝国二世之后亦乱，只是上层内部乱，人民反而求稳。是不是也可以这么认定，陈胜、李自成出现了，分封再多，宗室力量即使遍布全国，也会崩溃，甚至崩溃得更快；如果只是对付吕党以及功勋集团中的不安本分的个别人，分封子侄或许给叛乱分子一点心理压力。秦汉是封建之末，郡县之始，人心尚未习惯于皇帝专制，儒家的父子君臣理论尚未形成主流意识形态，刘邦的封建回潮，似乎发挥了一点作用，再往后面发展，我们都知道，封建制对于巩固政权并没有好处，恰恰相反，弊端反而不少。封建制的回光反照，照到了二代瓶颈的汉家王朝，说起来，还是刘邦的运气好。
　　正是有诸侯王牵制，京城里的功勋派在政治上就不能再有更大的作为，天下还是姓刘的，他们的诉求只是这个姓刘的能够认可和回报立之功就行了。
　　道理讲清楚了，刘恒也听进去了，但是万一功勋派杀吕党杀红了眼，把自己裹挟进去垫了刀刃，岂不倒霉。刘恒最后还是在亲信的保护下，忐忑不安地来到长安。
　　刘章的弟弟刘兴居自报奋勇地把孝惠帝的儿子少帝刘弘清除出宫，刘恒住进了阴森的未央宫里，时在深秋，或许正是秋雨时分，诺大的宫殿清冷无比，刘恒当时年纪只有二十多岁，放在今天，还是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大男孩，内心的狂喜和惊恐交织，在冷冷的夜，他不停地问自己：这是真的吗？
　　江总接到通知，从上海赶到北京，是时为五月下旬，他在西山住着，直到十三届四中全会才在媒体和公众面前亮相，在一本江的传记里，也有类似的记叙。江到北京以后，也是兴奋与不安交织，有一个细节，他的夫人直到五中全会之前，也就是三个月这之后，才从上海搬到北京。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有这样的人吗？天下大位猝然临之，兴奋狂喜之后，能没有一丝丝凉意在心里的最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