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11-21 14:53:35
　　这时有两位女同志走到师父面前，同他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但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我身上。我知道她们是出于好奇，假借着同师父说话，实际上是想看看我这位新来的同事。
　　我同汪忠实一起走出厂，我向他询问了师父的姓名，他只说姓章，并没有告诉我名字。我只要知道姓什么就行了，没必要知道他的名字，所以也没有继续追问。
　　在工厂里就是这样，对于长者，无论男女，没有必要记住他的名字，只需知道姓什么即可。在称呼他的时候，只要在姓氏后面加个“师傅”就行了。
　　我是走来的，没有带雨伞。汪忠实把他的折叠伞给了我，他自己套上一件黄色的雨披，蹬上老旧的加重自行车——这自行车的款式看上去像是七十年代的——好像很费力似的骑走了。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想，不错，小装组不仅环境好，人也都很不错，来对了。

　　可是心里还是有一丝恐慌，不知这恐慌来自何处。这恐慌暗暗地深藏于心底，但我可以隐隐地感觉到。
　　在今后的几天里，我渐渐地跟年轻的同事打成了一片。
　　那个皮肤白皙得有些病态，眼睛高度近视，看书时脸都帖着书页的小伙子叫袁和文。他实际上跟我同岁，但无论怎么看，都要比我小上几岁。他似乎很崇拜汪忠实，对汪忠实言听计从。
　　另一位小伙子皮肤黝黑，经常穿一套藏青色中山装，外表上看似乎很厚道，但只要跟他接触一天，你就会发现他绝对是个性格外向之人。他跟汪忠实年龄一样大，他俩都比我小两岁。他叫秦熊，我后来叫他“大熊”，小组里的年轻人也都跟着叫开了。我发现我很喜欢跟他在一起。
　　汪忠实、我、袁和文和秦熊，我们四人关系最紧密，因为我们有共同的师父，那就是我们的组长。

　　我身后斜对面，与汪忠实背对背坐着的女孩叫艾玲，跟我同岁，长得不丑，而且非常可爱，一笑脸颊上就露出两个小酒窝，说话做事显得很稚嫩。由于她的师父是我们师父的徒弟，也就是我们的师姐，所以我们就强迫她喊我们师叔。每到这时，她就撅起嘴，一脸的不高兴，有时候还会慎怒地攥起小拳头打人。别看她人瘦弱不堪，可拳头打在人身上却生痛生痛的。我和秦熊可没少挨她的打。
　　一位比我大一岁，坐在门口拐角处工作台旁、面朝东的女孩叫潘红艳，皮肤白皙，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长得很漂亮，但绝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人显得很慵懒，看上去有点像19世纪俄罗斯宫廷的贵妇人。她正在参加英语自学考试，天天不是捧着英语书看，就是扒在桌上睡觉。人内向羞涩，我第一次跟她说话时，她还显得很不好意思。具说她是个孤儿，跟着舅舅和舅妈长大的。
　　另一位女孩坐在艾玲的对面，也跟我同岁，叫赵雅梅。她也经常跟我们在一起聊天，但感觉关系稍微远一些，她跟我们在一起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和评论员，不能完全溶入到我们当中。因为她的师父跟我们的师父没有师从关系。所以她跟我们的关系就像民国时期中央军同杂牌部队的关系一样。她长得不漂亮，但气质绝对不差，人大大咧咧的，直爽而热情，能说会道，充满活力，是分厂的团委委员。

　　赵雅梅刚开始对我挺感兴趣，似乎对我颇有好感。但后来对我的态度一落千丈，冷漠而无情。而到了1997年的冬天，她对于我的看法又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似乎又重新发现了我这个人身上的亮点，对我重新好了起来。她的态度其实就是我人格的晴雨表，充分反映了我在人格方面的变化。
　　其实不只是她，刚到小装组的时候，他们对我都挺尊敬的，袁和文和秦熊还曾半开玩笑地说：“山林哥，我们以后就跟在你后面混了。”
　　“跟我混有什么前途？”我也半开玩笑地谦虚道。
　　前面说过，我单从外表上看可以说是仪表堂堂、神采奕奕。这可能是他们刚接触我时对我颇有好感，并相当尊重的原因。但相处一段时间，他们会发现我的思想与相貌是极不相配的，人显得稚嫩、木讷、愚蠢，这就使他们对我加倍地感到失望和厌恶。

　　仅仅一个星期后，他们便不再那么尊重我了，甚至对我有些许厌烦，我可以深深地感觉到这种变化。不过从总体来说，我们相处得还算融洽，心情上也还算愉快。只是我内心一直都有一丝隐隐的恐慌，不知来自何处，让我不能释怀。
　　对小装组有了初步的了解，并度过了比较开心的最初半个月，好日子就到头了。成长的道路是坎坷是，是要付出代价的。而我付出的代价似乎比一般人更大。
　　半个月后的一天，我们正在闲聊，互相开着玩笑。这时师傅拿着一摞图纸走了进来。开始分配工作任务。从图纸的数量和小组里的气氛来看，到了大干的时候了。
　　小组所有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纷纷做着准备工作。有的急急匆匆地更换工作服，有的拿起图纸认真地研究，有的到上面厂房的仓库去领料，忙得不亦乐乎。
　　而我则显得茫然若失、手足无措。看着大家忙了一会儿，师父让我跟着汪忠实他们到仓库去领螺钉螺帽和各种工件。
　　我一路上没有说话，盯着图纸看，感觉简直是在看天书，上面画的什么我根本看不明白。而汪忠实、袁和文和秦熊却一路上有说有笑，轻松异常。
　　我来到仓库，神情有些恍惚，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过了一小会，汪忠实注意到了我，似乎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皱着眉头说：“你进来帮个忙啊！”

　　我已经习惯了他对我的这种态度和口气了。若是刚到小装组来，以我当时的人格和尊严，我是会顶撞他的。而现在的我，与半个月前的我相比，已经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