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伏虎场上》
第21节

作者: 何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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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4-11-23 22:07:13
  樊老师从南部县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过来,她是南部本地定水区的人。当时她还很年轻,我爹去她班上启蒙的时候,她才新婚不久呢。
  那么,伏虎人民叫她“樊板眼”老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查《现代汉语词典》,“有板有眼:比喻言语行动有条不紊,富有节奏或章法。”这其实是说她教起书来一本正经,对学生严格要求的意思,是表扬她做事负责任,家长把孩子交给她,放心!
  樊老师的那个石油工人常来伏虎探亲,常来探亲的原因,似乎是打了一口枯井,总是不出油;越不出油就越要高频度钻井,直到打出油(即生出孩子)为止。这样当然就导致樊板眼老师常常黑着眼圈来上课。
  但不管怎么说,她的时间观念很强,每堂课都是扎扎实实地上满了的,不像有些老师那样,上课扯把子拖时间,或像现在卖猪肉牛肉、卖鸡鸭鹅肉的那样,猛给各种肉里灌水。正因为这股认真劲,就给她带来了大麻烦。

  我爹的同学华生,也就是生产队长的那个公子,他同我爹一样,当初之所以进了学校读书,完全是因为受了鸡蛋加烧饼式“营养套餐”的诱惑;正吃的开心嘴顺,后来却都被取消了“特供”。不同的是,绝大多数小孩都是节哀顺变听天由命,没有“特供”也照样天天上学;华生不一样,他觉得连好吃的东西都没有了,凭啥还要老老实实地读书呢?况且,全家人都不读书,为什么要我一个人去帮爹读书?真是岂有此理啊!

  正所谓“有压迫就有反抗”,大约在二年级下学期开始不久,自从他爷爷文大爷为了当劳模、带华生去请高作家吃肉包子后,跟着沾了光的华生,就牢牢记住了肉包子的缠绵滋味,还有就是公社饮食店的地理坐标。小小年纪的他,就开始隔三差五地从家里偷粮食:或大米、或小麦、或包谷,悄悄地去那个饮食店跟孙结巴换包子吃。他惯常采用的是“老鼠搬家”的方法,每次只偷家里一点粮食,换一个包子,这样既解了馋,又不至于让大人察觉。

  要承认,华生是个天才,他的地下工作做的很成功,瞒过了家长,瞒过了同学,也瞒过了老师。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包子是美美地吃到嘴里了,可是时间却经常不够用,老是要迟到。樊板眼老师给他第一次警告,第二次警告,第三次严重警告,可是所有警告都无效,他吃完了肉包子、嘴角沾着油星回来了,还是迟到。
  那一次樊老师忍无可忍,就骂了华生一句:“华生,其他同学上学都很遵守时间,你妈是给你炖‘牛鞭’吃吗,那么慢?”显然,樊板眼老师错怪了华生的妈,以为是他娘做饭手脚太慢了。
  华生用袖子擦了擦嘴巴,耷拉着头不说话。他晓得他娘并没有给他炖牛鞭吃,而且他还没有听说过啥东西是“牛鞭”。按他的理解,“牛鞭”就是电影里恶霸地主用来打人的“皮鞭”,是剥削阶级工具。他在脑海里闪过彭霸天、南霸天们挥舞皮鞭的丑恶地主形象,估计那玩意确实难以炖熟,是得用许多的柴火和时间啊。
  认真负责的樊板眼老师骂过也就算了,顶多是罚华生站着听课,但放学后这句台词却飞快地流传开了,我说过口口相传是快过无线电有线电的。

  还在戴红领巾的“红小兵”们固然不懂“牛鞭”的含义,但初中部那些“红卫兵”们却已经发育了,他们懂得起“牛鞭”是什么玩意了:那是一种生物工具,也就是杨劳模每次去给母牛配种时,所看到公牛用来干活的工具,那玩意硕大无朋,根本不是华生和他的同学们所想象的“皮鞭”。
  “一个女老师,用生殖器官来骂小学生,合适吗?再说,华生的爹是生产队长,纯粹的贫下中农,她这是把阶级立场站到哪边去了?”一个初中毕业班的大哥,发出了这样振振有词的质疑。
  他的质疑受到了众多男女同学的认同,于是一夜之间,伏虎小学的墙壁上、走廊里,到处贴满了大字报,都是初中部和高小班的师兄师姐们连夜呕心沥血给赶出来的,每个同学都耗费了大量的红纸、白纸、黄纸,特别的成本还包括毛笔磨损费、墨水使用费、煤油灯燃油附加费等等。
  于是在第二天清晨,当樊板眼老师夹着讲义黑着眼圈准备去教室上课时,被校长叫住了,告诉她不能上课了,让班上学生们自由活动;她的工作变成了认真阅读大字报,准备在教职工大会上做三千字以上的深刻检查;如果检查不够深刻,学生们不答应放她过关,就要按八千至一万字的规格,做触及灵魂的全校师生公审式发言。
  见樊板眼老师流眼抹泪地到处看大字报、做摘录笔记,华生好像屁事也没有,他鼓动我爹说:“反正也不上课,不存在迟到早到,我们出去耍一圈,看看风景呀!”于是他俩就携手并肩地步出校园漫游去了。
  此次漫游得到了两个直接收获,一是亲眼见到了“粮票美人”魏洋洋姐姐,二是获知了华生“偷粮换包子”的核心秘密。我爹虽然由于尿胀,公然朝美人拉了泡尿,不过他的人品却是可点可赞的,因为他对华生说:“老师说不能偷东西,包子再好吃,也不应该偷粮食去换。”
  华生却不以为然:“我拿自己家里的东西,怎么能算是偷呢?”
  “大人不晓得,你悄悄拿了,也算偷。”我爹说。
  两个人争论了一番,分不出胜负,就气鼓气涨地分道扬镳了。

  回到学校,只见学校里已经闹得像开了锅的水,到处沸沸扬扬的,原来是学生们见“樊板眼”老师磨磨蹭蹭地转着圈看大字报,半天也没有个态度,就鼓噪起来了,把校长和教导主任拉了出来,质问他们这样当领导,是否有包庇、纵容那些辱骂、打击、迫害贫下中农子女的臭老九之嫌?更有一大群义愤填膺的学生,直接去围攻樊板眼老师,把她的笔记本扔到了地上,要她坦白交待:为什么那样仇视贫下中农,为什么要陷害侮辱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

  于是,一场即兴式的批判会开始了,樊板眼老师被簇拥到高台上,有人按低了她的头,有人抓乱了她的发,有人吐了她口水,有人开始领呼革命口号。
  声震屋宇、余音绕梁的口号声、声讨声,惊醒了辛苦打井的石油工人,他爬起来一看,才晓得准时出门上课的爱人,此刻已经莫名其妙地成了人民的“敌人”。等他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禁不住远远地陪老婆流下了滚滚的委屈的泪水。
  徐乖法就是在“炖牛鞭”风波后,于校务会上发出那利剑式三问的:“妈个比,不能教书了,也不能教育人了,还要学校干球?还要教师干球?还要学生干球?”他三句经典的“干球”,犹如刺破云层的闪电,拷问着教育的本质和教师的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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