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白宅，周经纬不回家，径直去镇上各家烟馆，各烟馆大门紧闭，二门闩死，人花花都不见，全被林县长吓破了胆。周经纬心中叫好：幸亏还有林远大这样为了禁烟，不怕把人得罪完的好官，不然中国就彻底趴尸，坏成汤汤了。
周泰达如果真的在偷偷烧鸦片，肯定不敢在家里——不给他打断腿才怪！多半是躲在哪个沓沓。周经纬把铁鞭镇每个烟馆都找遍了，甚至趴在门缝边闻过，有没有悄悄烧烟的气气，没有，确信没人敢跟林县长叫板，周经纬还不想回家，因为自己出诊时，周泰达刚好不在，说不定死娃子正梭到哪里烧大烟呢。想起镇边竹林里，以前有提竹篮卖篼篼烟的，便要朝镇边那一大片楠竹林走，那里更远的地方，就是老林。
忽然，镇街上如起了旋头风，人些又是喊，又在跑，像来了棒客。瞬间，人群闪开，只见一个小女子疯叉叉地跑过来，镇街上的人都像是很怕她一样躲闪。周经纬一看，顿时头皮发麻、血脉贲张：那小女子正是白震远的孙女白荷，两手举到肩部，抓着两只毛绒绒的“手”——呀！竟是一条灰狼，趴在白荷背上，被她拽住疯跑。那灰狼在山间原本可以跑得风快，但被这样拽住，只凭两条后腿，就没了狼的跑法，犹如狗熊站立走路，一如小脚女人，更遑论跑了，所以那灰狼只能被白荷拖起，跑小碎步。白荷脚步轻灵，架起势跑，灰狼时而被整得脚步悬空，时而踢踏在石板路上，根本想不起还可以从颈后咬一口。也许狼天生只知咬喉，不知有其他。
日期：2014-03-26 22:57:57
几个小伙子操起了扁担，跟着撵，只等白荷与狼脱离，就下狠手。有人看准机会，给了背上的灰狼一家伙，狼嘷叫一声，露出血盆大口，想咬扁担。白荷闻到了狼嘴呼出的热辣辣的臭气，生怕狼在情急中，猛劲挣脱，边跑边喊“不忙打”。
周经纬也抓到一根棒棒，一同追到敞坝子，白荷“嗨”的一声，将那灰狼从背上摔下地，两只前腿还紧紧抓着，狼被摔了个仰面朝天。那些早已等得不耐烦的人，扁担棍棒齐下，将狼捶成一堆软毛。
白荷已经累得瘫坐于地，两手在背后斜撑着。周经纬见她肩头衣服被抓烂，上面有血口子，忙打开出诊的药箱，拿出药酒，给白荷肩上被狼爪扒出的口子涂抹消毒，问她，咋会让狼趴了背？白荷说，我也不晓得它咋会来趴我，总是饿慌了嘛。
她是出来帮白震远找鸦片的。白荷听不得爷爷一夜到亮呻唤打滚，人更是看不下去，眼泪、鼻涕、口水、汗水一起来，平时尊严的老太爷，委琐得叫花子不如。见孙女进门，竟然对她打躬作揖，央求给弄点大烟来。白荷软了，想偷偷出来搞点鸦片。平时不落屋的费女子，耳边好打秋风，很快就打听到，总有那么几个鬼想钱、拿命玩的，躲进老林里开“篼篼烟馆”。白荷进了老林，这狼就把她当成菜，盯上了。趴人的背，是狼的把戏，懂不起的，以为熟人拍他，一回头，狼正好咬喉。白荷是野女子，到处窜，从猎户那里听到狼有这种招数，脑袋里有了这种弯横。这条灰狼眼睛有毒，看出她虽个子不矮，却是个小人儿，就来拍肩膀。白荷鼻子很灵，马上闻到了背后的骚臭，知道那河水发了，惊得头皮发炸，急抬手，就摸到两只毛爪，白荷不回头，那狼就趴在颈后，等那一口，不料小姑娘手臂柔长，正好抓住了狼的前腿杆儿，怕遭咬，一个劲跑，踢踢绊绊拖着灰狼跑出林子，竟然没跌倒。
十四岁的小女子，就能做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周经纬不能不佩服，不愧是将门虎女！想起白荷是去老林里找烟贩的，就打听见没见着白荷。白荷点头说，见着的，人像秧鸡似的，一个劲地朝老林里拱。也可能就是人钻荒荒多了，才把狼的地盘占了，出来趴背。
当周泰达过了烟瘾，从老林里抄小路走到楠竹林时，眼前一黑：老汉儿正靠在一棵扑了竹粉的楠竹边，盘腿而坐，眼鼓鼓地盯着他。刚才打狼的棒棒，就在身边。见到儿子，双眼像盯一个偎频模诰屯蝗缙淅吹匚剩骸敖裉焐樟撕枚啵俊�
“烧，烧啥？”周泰达懂不起似的。
“烧鸦片烟噻！有没有二两？”周经纬还是不松口地扭住问。
二两？这么大的量，把周泰达吓了一跳，那要好大的瘾客才乘得住，烧得起？但他还是不打算接这个话，而做出摸不着魂头的样子：“爸，我不明白你在说啥。”
周经纬叫他走到面前，朝他哈一口气，周泰达不敢。老汉儿说：“你还想来个‘装得像，吃得胖’？非要让我帮你形容一下，你是如何躺在老林里照顾篼篼烟馆生意的？”
周经纬这样一诈，周泰达就以为父亲刚才也钻荒荒去老林里看见了，只好一老一实说：“是烧了几口，最多一钱。”
“对啰，敢作敢当嘛。”周经纬牙痛一样说，又问他：“烧了好久的烟了？”听周泰达说是一两年，周经纬让他选择，是将其送到县衙强制戒烟，还是回家戒？周泰达当然愿意在家戒，周经纬说，那你就要吃得苦啊！不要戒一阵，又装龟孙。
父亲这些冷眉冷眼的话，比声色俱厉地吼叫还让周泰达害怕，因为这正是他气愤到骨子里的样子。
周经纬拿着那根棒子，在前头走，周泰达像个乖娃娃一般，跟在后面。晓得老汉后脑勺有眼睛，不敢啰唣。
进了大门，周经纬就宣布，一个月之内，不得迈出门槛。他要趁他中毒还浅，尽快拿下。周经纬让儿子先到祖宗牌位处跪上半天，心里的毒誓发好，铁下心来，受一番大罪，还周家一个好后生。周泰达跪在那里，周经纬就不管他了，自顾去给排着班等他看病的人摸脉。交代那些背草药来的人，就把院子里把一些藤本药材，用铡刀铡成截儿。
周老孃娄氏和家中的人，很快都晓得了原因，无不惊慌。普通人家，哪个养得起烟鬼？一旦子弟中出了一个，这家人就完了。周泰达在那里跪得再可怜，没人敢多说一句。
周泰达直跪到吃晚饭的时候，才被叫到桌边。等吃完饭回房，才发现自己房间变简单了，大有腾空房子打老鼠的味道。除了一床一桌一几，别无长物。原来墙上还有一面镜子，也被取掉，钉子锤子一类的锐器，更是捡得干干净净。砖砌的地面，被帚得很光生，大概是怕他在地上打滚的时候，不至弄得灰巴笼耸。几摞医书，连搁书的架子都没有，都摆在靠墙的地下。那是让他闭门读书，打发时光的。
周泰达也是个要强的人，决定咬紧牙巴，把这几盘子扳了，让老爸子看看，自己岂是个不日毛的。心里恨着烟馆的那些个杂种，要不是他们趁自己“凉倒”（感冒）的时候，让他烧几口鸦片烟，他还不会走到今天。说来也怪，正当他在外面着了凉，鼻脓口水的时候，烧了点那味道怪头怪脑的鸦片，塞住的鼻孔，一下就通了，难怪人家叫它“洋药”，这就把周泰达吸引住了。后来再烧大烟，味道全然不同最初的怪味，而是闻烟而香了，人也变得精蹦。烟馆的伙计听说他还没玩过花花女子，就把他带到院妈妈那里，周泰达刚烧过大烟，抱着女人的妑妑肉，竟是非常地亢奋，把那姑娘整得惊呜呐喊，周泰达才晓得鸦片这东西霸道。对大烟更入迷了。烟馆伙计那小狗日的，自然有求必应，只要拿钱钱，保你烧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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