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袍哥》
第6节

作者: 善奎
收藏本书TXT下载

  家里的银钱,母亲看得紧,每天烧一钱烟,就要花一两银子。有点私房钱,早就日塌完了。周泰达有办法,到赌场去碰运气!居然让他赢了几把。瘾弄起了,每天在家里做起精精神神的样子,居然老爸没看出,卧榻之下,竟有瘾君子酣睡。但是,赌场不是笑头和尚开的,那一天周泰达输得精光,瘾虫又来拱肚皮,周泰达看看天色已晚,心一横,把他身上的衣裤也作了赌注,那一把下去,输了。周泰达只有脱衣服。连摇裤都归了人家。赌场见惯不惊,发给他两张草纸,遮住前后,一溜烟跑到黑黢黢的镇街上,简直丧德,皮都臊完了。不敢回家,想起挑灯草卖的老舅娄成举,去到娄家门前,只见姆姆儿(舅母)点着清油灯,还在门口扎灯草捆儿,周泰达只有绕到屋后,扣响老舅的格子窗。娄灯草听见是外侄的声音,掀起窗子,见周泰达光溜溜站在外面,吃惊惨了,说天气还不至于热成这样吧?周泰达很会扯草草塞笆笼,说是遭了棒客,舅舅赶紧向窗外递衣裤,才救了场。

  周泰达晓得自己遭了,开始忍嘴,本来烧一钱烟的,只烧半钱。当然都是在外边不入流的烟馆里。实在没钱,就帮这个跑腿,那个挑烟灰,那些烟客见大人大面的弄成这样,也就让他烧两口。周泰达很接了些口水烟杆烧。

  落到这地一步,周泰达都有些自己瞧不起自己。自扇过耳光,骂过自己粗口。当然也戒过,但当烟瘾像虫虫蛯蛯在肚皮里乱爬,逮着肠胃啃肠胃,巴着骨头咬骨头时,他就受不起这份洋罪,总能找出原谅自己的理由。
  日期:2014-03-27 22:31:28
  现在他被关在卧室,呆了几个钟头,没闹没吼,倒让周经纬有一些欣慰。打二更的时候,周经纬亲自端来一碗粘糊糊的羹汤,这是“瓜汁饮”,是新鲜南瓜花,连同瓜叶、瓜藤、瓜根一起洗净舂烂,榨出的水水。这瓜叶饮是民间单方,很起作用,周经纬用它治过不少瘾客。每每在街上走,突然有人卟嗵一声跪在他面前,感谢治毒之恩,便是喝过瓜叶饮见了成效的。当然“林十八”更厉害些,但周经纬想留点后手,要是瓜叶饮不行,才用林十八。毕竟里面要用烟灰,东西烫,也不好找了。

  周泰达喝过瓜叶饮,身上那股糙辣气退了很多,像是内囊起了一股清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梦见自己一脚踩空,掉进了蚊巢,万万千千的针,都在戳他,都是些食人蚊。周泰达痛醒了,全身翻江倒海地痛,不吼出来,更恼火,就咬紧牙关,只让声音从鼻子出,嗯嗯唔唔的像被蒙住铺盖整的武大郎。一股咸水出来,周泰达一抹,是血,竟是不意间咬了舌头。他很害怕烟毒发疯时咬去了舌头,成了结巴郎,甚至是哑巴,就抓了一团布,塞进嘴里。腹中毒虫像是累了,停止咬啮,蓦然又如积攒了毒力,狠狠咬,咬得他乘不住,床上一翻滚,这痛感好些,难怪戒烟的人都要乱打滚。滚了半个时辰,累了,身上有些地方也滚痛了,他就趴在床沿,把头支出去吊着。因为口被布团塞着,粗气只从鼻子走,鼻涕跟着喷,太难受了,周泰达扯掉塞口布,一声长啸就吼了出来。他不想半夜叫喊,就势一口咬住床边的木头,咬得躲藏在那里的跳蚤,蹦到他嘴里。周泰达很有仇气地将那跳蚤像咬芝麻似的嚼了。竟然有一点出了气的快意。

  这一阵毒瘾过去,周泰达再无睡意,就下床拿起一本医书,秉灯夜读。但眼睛看字,脑袋不进字,周泰达从来不觉得医书这么难读,只怕将来想继承父亲的衣钵,都是问题了。看着看着,眼睛一涩,他又靠墙睡着了。
  这一次他梦见的是跳崖,被一股猛力推下去的。当毒瘾再次把他弄得火熛火烤的时候,那一直燃着的清油灯,照着了一只耗子。周泰达像大猫一般,来了个虎跃,没扑住,耗子窜到床下。床下已被清理得空空如也,周泰达举灯向床下照,那耗子悬空趴在床背上,人够不着,它就不动。周泰达拿来一本医书,撂过去打中了,耗子逃离床下,在无处躲藏的空屋里,贴墙乱跑,周泰达就跟着追,没追着,突然一个激楞,人追鼠之中,竟然忘记了烟毒之痛。要是一下子抓住了,恐怕还没这种转移力。于是周泰达玩了好一阵追耗子,耗子和人都快累垮了,周泰达发现有个胡豆大的洞,生怕耗子扩洞后跑了,赶紧用布条塞紧,他不能没这只老鼠。

  不绑不捆,就这样顺当过了一夜。早上娄氏老妈给他端来煮好的几个荷包蛋,加重地放了糖和猪油。见儿子的样子还看得,没有弄成皮耷嘴歪,就一个劲抚慰说,对的,你晚上的动静,妈都听着呢,算好的了。有些人,通宵像杀猪一样。周泰达也做出屁事没有的样子说,没啥,以后妈不用天天送饭,我自己来吃。
  果然是午饭时,周泰达自己来到饭桌,发现舅舅娄灯草也在。他是来吼川坝收最后一批灯草的,收完就准备挑到北方去卖。周经纬问,为啥要一根扁担走四方,甚而还挑到东北那么远的地方?下重庆、到武汉,都可以船运嘛!娄灯草说,灯草是泡货,车拉船运,都要垒尖尖的堆多高,车船遇风,或者颠簸大了,就容易翻。又肯燃,船夫烧火做饭,火星一吹,就会惹燃。还是一根扁担挑起卖,最稳当!都是这一行摸索出来的。娄氏说,扁担挑起,穿州过县,这么磨人,去做灯草小生意,值不值哟?娄灯草说,姐,你看我家里人穿襟襟、挂柳柳没有?是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娄氏说,那倒不是。娄成举说,卖灯草是看起轻、荷包重的生意。按我们的说法,不是开门七件事,而是八件:柴米油盐酱醋茶灯。哪家晚上不点灯,不用灯草?越往北走,越不产灯草,我们的货就越俏。在重庆,我是一件件的卖,到武汉,就成了一包包的卖。走到河南,变成一扎扎卖,剩的一点,到了东北,我就一根根的卖了。十根灯草,差不多可以换一张小貂皮。路上也可说辛苦,也可以说好耍。穿州过县,风光无限。几个卖灯草的,一路唱起山歌,摆些荤龙门阵,嘻哈打笑,游仙一样,硬有当了灯草匠,官都不想当的味道。

  周泰达听得饶有兴味,想父亲县壶济世,虽然安稳,但是连昌县都难得离开,到成都的药房坐过堂,也是一张医案捱日月,哪像舅舅这样潇洒走四方。
  周经纬见娄成举只顾吹空龙门阵,在饭桌下踢了他一下,娄灯草话锋一转,就摆起鸦片害人的龙门阵,说南下广州时,见过一个地方在挖鱼塘,挖到很多断头断脚、霉烂变黑的死人,这地方就是最早种罂粟的田,当地人一下就对鸦片恶心得不得了:原来鸦片的毒株,是死人的骨血上长出来的,难怪那么一股邪劲!很多人烧起鸦片就开始犯恶心,吸进的烟子,也有一股腥臭,哇哇的吐。那地方烟馆的生意,马上就秋了。

  周经纬和娄氏对娄灯草吃饭时摆这么令人发呕的事,不但不干涉,还笑眯眯地听。周泰达却听得腹中破味。
请按 Ctrl+D 将本页加入书签
提意见或您需要哪些图书的全集整理?
上一节目录下一节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