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12-07 13:53:56
“你师父好客气,我们走的时候,他把我们一直送出厂家属区。还说你们都几十岁的人了,以后就不要来了,有什么事就让你儿子自己跟我说,我能照顾到的,就一定会照顾的。”妈妈把最后一口馒头送进嘴里,说道。
“我说你最近人不大舒服,想在家里休息休息。你师父说,那就让他休息,等身体好了再去上班,没关系的。”爸爸很开心地笑着说。
“你看看你,尽遇到贵人。以后不要猫猫狗狗的了,过了年,调节好了,就好好跟在师父后面学技术吧。不要辜负了大家对你的关心。”妈妈一边收拾着用过的碗筷,一边严肃地说。
我宁可不遇到贵人,宁可靠自己的努力来打造美好的人生,也不愿意身患疾病,靠父母的面子,靠别人的照顾、施恩来生存下去。因为毕竟这样是不会长久的,父母总有老了的时候,别人更是靠不住。要想给自己一个美好的未来,只能靠自己。我并不排斥所谓的贵人和机遇,但是打铁还需自身硬,自己硬不起来,再多的贵人,再多的机遇,也照样一事无成。我这样想着,但并没有说出口。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师父家的?”我问道。
“我们是一路打听到的。你师父家住在总厂西区3号楼,第二层,门朝西。跟我家一样,也是中套。你师父人满好的,以后过年过节,你都要到他家去坐坐。”爸爸说。
我点点头,心里很佩服爸妈找人的本领。若是换做我,肯定摸不到师父的家。
过了两天去上班,师父果然没有给我安排工作。一去的时候,还给我递了支烟,问我身体是否好些。我也只好将谎言进行到底,说,没事,有些感冒,吃了点药,好了。
虽然没有让我干活,但大家都在忙碌着,我一人闲在那里,坐在板凳上无所事事,心里也不好受,既孤单又愧疚,心情依旧慌乱不安。
我有时走出小装组,到大厂房里跟同学聊天,有时一个人在厂房外的水泥路上转来转去。后来感到这样也不是回事,就从厂图书馆借了一些书带到小装组来看。一开始是在小组里看,但是看着大家都在干活,心里感到过意不去,心慌意乱的,于是跟师父打声招呼,便走到厂房对面用石头和水泥砌成的台阶上看。后来发展到只要不下雨,一上班我便从抽屉里取出书,连招呼也不打了,直奔厂房对面的台阶,往台阶上一坐,便专心致志地看书,沉浸在书本营造的世界里,直到离下班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我才合上书,从台阶上站起,拍拍屁股上的灰,走进小组,等待下班。
有时黄厂长来查岗,看我不在,就质问师父,师父就透过窗户把我指给厂长看,说我在学习。厂长问师父我为什么不干活、不学技术,师父就说我这段时间身体不大舒服。每到这时,黄厂长都会摇摇头叹口气,默默地离开。
这些都是后来我听师父说的。我感到让黄厂长失望了,辜负了他亲自把我送到小装组并交付给我师父的好意。这时我并不只是感到惭愧了,更感到很丢脸。给自己、给父母、给关心我的人丢了脸。
汪忠实他们也问过我为什么不跟着师父干活,我说现在身体不太好,心脏不大舒服,等过了年,身体好了,再好好地跟师父学。他们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但似乎并不相信我身体不行。后来我时不时地用手捂着胸口,装出疼痛状,并故意让他们看见,他们才终于相信我确实身体有问题。
活断断续续地干到年底,在此其间,没活的时候,我就跟他们心安理得地在一起玩闹。有活的时候,我就慌恐不安,便一个人带上书到厂房对面的台阶上看书。
时间就这样飞快地流逝了,转眼就到了1996年的春节。由于我还没有去过师父家,怕摸不到,父亲便陪同我一起来到师父家给他拜年。
从那以后,我便成了师父家的常客。什么端午节、五一节、中秋节、国庆节、重阳节、春节等等,不管是传统节日,还是国际节日,大凡只要是节,我都要拎着酒、茶叶、礼盒到师父家坐坐。可能再没有哪个徒弟会像我这样了。一是,出于对师父的尊重,二来,也是最主要的,是希望能得到师父的关照。
日期:2014-12-09 14:55:31
没有能耐,身患疾病,社会功能的部分丧失,使得当时的我也只有靠这些歪门邪道生存下去了。现在想起来都感到很丢人、很自责。但我当时真的没有办法,我也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我也想和正常人一样。可是我没能做到。
到了师父家,师父很客气。又是倒茶,又是递烟,又是让我们吃桔子、吃糖果、嗑瓜子。我在师父家足足抽了十支以上的烟,抽得嘴都有些发麻了。没办法,师父过于热情,不抽他递来的烟,我都有种很对不起他的感觉。
父亲跟师父聊了很长时间,无非是今后让他把我当成他的儿子,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之类的客气话,还有就是身体方面、家庭方面、过去的年代、现今的社会之类的费话。在此期间,我一直没说话,只是闷着头抽烟、喝茶、嗑瓜子。
最后父亲叮嘱我,让我放完假上班后,跟着师父好好学技术。师父也安慰我,说,不要着急,没什么难的,熟能生巧,干时间长了就行了,小装组的工作翻来覆去,就那些东西,没有什么大花样。
离开师父家时,师父一直把我们送到马路上,我们走了很远,他还站在原地。父亲跟他挥了好几次手,他才离开。
隔了一天,师父又让他儿子来请我到他家吃饭,说是师徒们在一起聚一聚。由于我一直游手好闲,没有跟他们一起干活,心里过意不去,有种无脸见人的感觉,所以推辞掉了。
师父的儿子也很厚道耿直,坚持让我去。为了说服我,在我家待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见我毫无去意,只好离开。在我送他到楼梯口时,他还回过头,“吧嗒”一下嘴,使了个眼色,做最后一次努力。我很不自然地面带微笑,摇了摇头。
10.炼狱(二)
放完假刚上班时,大家还都沉浸在春节的喜悦中,小组里的人有说有笑,我们年轻人更是互相开着玩笑大闹天宫。其它小组的人也经常来小装组窜门,年纪大的在一起聊天,年轻的则跟我们一起打闹。
很多人聊过天,打闹完后,无所事事,就干脆翻墙而出,甚至大摇大摆地直接从总厂大门走出。没到下班的时候,厂房里就已经空空荡荡的,少有人影了。
尽管如此,我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心中总是有一丝隐隐的恐惧。这回我相当清楚恐惧来自何处了。那是害怕工作任务的到来。
恐惧的事情终于来临,正月十五刚过,一批任务就下到了小组里。虽然任务远没有上次的多,但依然让我心神不安,手足无措。
这天,师父把我们几个徒弟叫到跟前,展开一张一人多高的图纸让我们看,并用手指点着,不停地给我们讲解。汪忠实、袁和文和秦熊一边全神贯注地看着、听着,一边不住地点头。有时还提出疑问,师父总是认真地作答。
而我看着图纸上那奇形怪状的图案、密密麻麻的线条,头都变得老大,师父讲的什么我根本听不明白。
讲了一会儿,师父终于注意到了我,问我能否听懂。我没有说话,用牙齿咬着下嘴唇,眼睛盯着图纸,不置可否。师父把我放到一边,继续往下讲。我神情恍惚地站在那里,像个被丢弃的破斗笠。
师父的讲解终于结束,几个徒弟领命前去干活。我刚想离开,准备跟在他们后面滥竽充数,师父却把我叫住了。他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香烟,递给我一支,然后自己点上一支。
“你好像还不大明白,我再给你重新讲一遍。不懂的就问我。”他说完,抽了几口烟,眼睛盯着图纸仔细看了一小会儿,好像在寻找切入点,然后开始重新讲解。一边讲,还一边不时地看看我。
我是真的想学,真的想和他们一样,甚至想超越他们,成为让人尊重的技术骨干。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师父讲,可是逻辑混乱,大脑迟钝,思维跟不上,他讲的越多,我的疑惑就越多,往往一个疑问会牵扯出更多的疑问。我不停地问他,可是越问越糊涂,越问越不得要领。最后是积重难返,脑子乱得像一锅粥,一张图纸在我面前就像是一本天书。
最后,我终于放弃了努力,脑袋里拧紧的发条突然松散开来。我开始不停地开小差,注意力无法集中。师父说了些什么,我根本听不进去了。师父好像注意到了这点,往下讲的时候,不停地用胳膊肘碰我。可是这无济于事。
最后连师父都失去耐心了,他不住地摇头咂嘴,时不时地叹口气,就差没说我笨了。后来他拿我实在没办法了,竟然开心地笑起来。
在一旁干活的秦熊似乎一直在注意我们,看到师父笑了,像憋了很久终于爆发似的,张开嘴冲我“哈哈”大笑,笑得异常欢快,笑得连他嘴里的舌头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我的脸被他笑得有点发烫,我想当时我的脸一定是通红通红的。
汪忠实表情严肃,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只顾着拧螺钉。
袁和文也面露笑色,但看了看汪忠实后,立刻收起笑容,冲秦熊嚷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好好干你的活!”
最后,师父很失望地缓缓收起图纸,对我说:“图纸是有点难,别急,慢慢来。以后的时间长着呢。”
说完,他缓缓地坐下,掏出香烟给我,我没好意思接,他自己点上抽了起来,没再跟我说话,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我知趣地走开,假装上厕所,在厂房外深深地叹了口气,突然眼泪夺眶而出。这时两个熟人从马路上说笑着走来,我赶紧背过身去,往相反的方向走。可是还是被他们看见了。
“山林,一个人在那干嘛呢?”身后传来熟人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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