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海君名李珲,虽然只是朝鲜国王宣祖的庶子,但他从小被不育的王后养大,并于万历二十年(公元1592年)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在烽火连天的抗日战争中被立为“世子”,也就是王位继承人。当此国家危难之时,这位王子展现了极强的勇气和魅力,在父王和主要大臣都逃到中朝边境避难的情况下,他率部分朝臣坚守故土并“权摄国事”,极大振奋了朝鲜军民的抗日信心。从某种角度来看,代理国王光海君与明军总司令杨镐是战友,后来对于这位于朝鲜有“再造之恩”的明朝大臣的要求,他史载没理由拒绝,这也是朝鲜出兵萨尔浒的重要原因之一。
国家在明朝的帮助下光复后,声望如日中天的光海君很快遭到了当初贪生怕死的宣祖的忌恨,父子二人闹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后来嫡子(继任皇后所生)诞生后,光海君的地位受到严重威胁,而明朝也以“继统大义,长幼定分,不宜僭差”为理由,拒绝承认他的世子身份,这让他更加坐立不安,进而对宗主国心生怨恨。
光海君可能不明白的是,明帝国这么做其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并不是对他有什么成见。万历皇帝宠爱郑贵妃所生的三子朱常洵也就是后来的福王,对长子朱常洛也就是后来的泰昌十分冷淡,这让极力维护宗法制度的士大夫们极为不爽,帝国内部为了立储之事,两派人马咬来咬去搞得满地鸡毛。如果承认了既非长子又非嫡子的光海君之世子地位,无疑会给政敌们落下口实,因而明廷死活就是不同意。
(待续,今天晚些时候再发一段)
日期:2014-05-09 17:22:01
《十一、不高兴与双面王》(下)
万历三十六年(公元1608年),还没有下定易储决心的宣祖王提前咽气,光海君登基,随即向宗主明朝要求册封自己。据统计,光海君从被立为世子到继位,明朝竟然先后五次拒绝拒绝了关于其王储地位的册封请求,对他无疑是极大的侮辱。这一回,帝国当局本想照例置之不理,但此时辽东的严峻局势,已经由不得他们继续扯蛋了。
经过长时间的踢皮球,明廷最后不得不同意,正式册封光海君为朝鲜国王,希望他能开辟第二战场牵制后金的扩张,但这种过于势利的小人嘴脸无疑严重伤害了这位新国王的感情,导致藩属对宗主离心离德。在后来的萨尔浒大战中,光海君虽然在杨镐的要求下勉强出兵,可是朝军的态度显然十分消极,绝大多数人马仅做了像征性的抵抗,便放下了武器投降。
后来有不少研究者认为,朝军此举很可能是光海君提前授意的,因为这位国王事后不仅拒绝以卖国贼的罪名逮捕主帅姜弘立的家属,甚至还亲自为他们辩护:“弘立等只陈虏情而已,有何卖国之事乎?”
萨尔浒之战后,收到努尔哈赤的来信,光海君思索再三,写了一封很有艺术的回信。里面说,朝鲜出兵帮助明朝是理所当然的,“大义所在,固不得不然”;但与此同时,我们也不能因为宗主而伤害了邻居的感情,“邻好之情,亦岂无之”;最后,他向努尔哈赤建议,咱们双方还是点到即止吧,都不要再采取军事行动,“各守封疆,相修旧好”。
就这样,通过一系列外交手段,努尔哈赤达到了让朝鲜置身事外的目的,而朝鲜也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后金的安全承诺。
萨尔浒大败后,明廷痛定思痛,立即致力于修复与朝鲜的同盟关系,东林党把持的帝国政府以及熊廷弼主持的辽东当局,不断派出使者携带礼物前往对方处抚慰。对此,西方传教士也有所耳闻,他们写道:
“继承他(泰昌)的是天启,他一登位就派遣一名使臣,赍中国皇帝的厚礼,去见高丽王。此次遣使是为了感谢派遣援军给他祖父,并且抚慰他上次为援助中国所受的损失,最后督请他进一步给予援助。”
查阅史料我们得知,明朝使臣的礼物相当丰厚,竟有白银一万两之多,显得颇具诚意。只是,临时抱佛脚已经来不及了,在努尔哈赤的兵锋威胁下,被宗主前倨后恭的态度伤透了敏感内心的朝鲜国王,对明使极其冷淡,以各种理由搪塞拒绝,再也不出动一兵一卒夹攻后金。到了最后,光海君竟然把使者拒之于国都汉阳门外,拒绝接受明朝皇帝的圣旨。
这可就有些过分了。此举在当时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国王要公开谋反,背叛大明帝国,深受中华文化熏陶的朝鲜满朝文武顿时一片哗然。其中,尤以相当中央军委的最高国防权力机关——“备边司”反应强烈,其成员们公开罢工,也拒绝参加御前会议,导致朝政经常瘫痪。
而与此同时,王国意识形态最高主管机构“礼曹”——相当于中国的礼部——也故意给国王上眼药,要求为其加上“建义守正彰道崇业”的尊号,这无疑是在提醒他:藩属要恪守对宗主应有的道义和责任,做人不能忘本,要是没有大明,你和你爹早就当了亡国奴。
不过,对于明朝为什么拉拢朝鲜,西方传教士提供的理由恐怕令中国人很难接受:“因高丽接近日本,看来高丽人比中国人更具尚武精神,更骁勇善战。”这大概由于,日本是基督教在远东传播最早取得成功的国家,许多诸侯比如小西行长等人都是基督徒,甚至连那位差点儿统一全国的织田信长,据说对基督教也相当感兴趣。反之亦然,传教士自然对日本人好感颇深,进而对朝鲜爱屋及乌大加赞扬,我们姑且听之罢了。
朝鲜国王的不合作态度,以及该国与后金私下交好的传闻,自然引起了明帝国的严重警惕,甚至有大臣向皇帝建议,不如派官员“监护其国”,这就意味着废黜国王,将朝鲜直接纳入帝国政府的管辖之下。光海君闻讯大惊,赶忙派人去北京表态,宣称自己与皇帝绝对心连着心,甘愿与帝国同生共死:“二百年忠诚事大,死生一节!”
因为种种原因,这一建议最后并没有实施,光海君虽然保住了王位,但朝鲜的政坛再也没有平静下来,据说儒家士大夫对这位“无君无父”的不义国王越来越不满,汹涌的怒火在他们心中燃烧。
直到两年之后的天启三年(公元1623年)三月十二日的深夜,朝臣们利用国王患病的机会,发动了一场宫廷政变,拥立光海君的侄子李倧即后来的仁祖登基,这场政变因而被称为“仁祖反正”。光海君随即遭废,被用石灰烧瞎双眼流放,十八年后死于今天的风景名胜地济州岛。
公平地说,如果从朝鲜自身的角度来看,光海君“不背明,不怒金”的墙头草政策显然是出于现实考虑,甚至可以说颇有远见,也确实在一段时间内避免了朝鲜卷入战火。只不过在强者中间,弱者想左右逢源长袖善舞谈何容易,搞不好就成了自作聪明,甚至于作茧自缚。
事实上,朝鲜的鬼鬼祟祟不仅在国内标榜忠义的士大夫中引起激烈反对,更让明廷十分愤怒,就连后金对其见不得光的外交政策也很不满意,抱怨道:“交则交,不交则已,何必暗里行走!”最终,这一骑墙政策两头不讨好,甚至成为“仁祖反正”宫廷政变的主要诱因。
政变者在夺取权力后给光海君加上了“昏乱日甚,幽废母后,屠兄杀弟”的罪名,将他定位在堪与燕山君——即影片《王的男人》里的那个变态国王,他也是李朝历史上第一个废王——并列的著名昏主。其中一些罪状也确有其事,比如光海君确实废掉并囚禁了父亲的王后,并且杀害了对自己王位威胁最大的两个兄弟,包括宣祖的那位嫡子,这都是事实。
但另一方面,政变者也未必有他们宣称的那样大义凛然,纯粹是为了维护君臣大义,事实上,光海君继位后的许多改革措施,都大大损害了“两班”(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官僚地主阶层,但与中国官僚流动性很大不同,朝鲜两班多是世袭)们的既得利益,并最终导致了后者的强烈反弹,这里不多赘述。
“仁祖反正”后,朝鲜王国终于再次捆绑在明帝国的战车上,并像当年光海君所预计的那样,遭到后金(及清朝)的血腥报复,且惨烈得无以复加,直至国破家亡。但这已是后话,熊廷弼是等不到这位盟友的支援了,起码在他主政辽东期间,近在咫尺的朝鲜几乎没有发挥任何正能量,这位经常不高兴的经略大人只能依靠自己。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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