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雄呆坐在马上怅然若失，两条腿不知是因为兴奋、害怕还是在其它情绪的控制下不自觉地一直抖动。胯下马觉得背上腰间很痒，忍不住一边甩脖子一边用鼻子喷着长气来缓解不适。

　　日期：2015-08-26 18:26:37
　　俘虏们大约只被杀了一百多人，距王一氓下令杀光的目标还差很远。剩下的迅速消失在南林城的大街小巷之中，氓山骑兵一来不惯巷战，二来不熟地形，追击了片刻后只能回来集合。
　　王雄还沉浸在刚才杀人后说不清的感受中，手下道：“少寨主，咱快去帮天王和众弟兄们吧。”
　　王雄痴痴地点点头，还亏马儿合群，才随大伙驰至城墙下。
　　守城的人手本就不足，王雄带走两百人后，虽迅即就有人补上，到底捉襟见肘，官军已有人抢登上城，逐渐越聚越多，形成一个个独立战斗的小团体。官军统带在城下高呼：“兄弟们，上啊，城就要破啦！”
　　城楼边，王一氓率十几个弟兄死死守住下城通道，阻止想要冲下城打开城门的官军。形势危急，眼看就守不住了，王一氓心中悲叹，想不到我纵横一世，竟要死在此处。
　　担负着屠杀任务的三百名生力军带着王雄及时赶到，迅速投入战斗，等王雄扶着城墙颤巍巍地爬上城楼时，城楼上的官军已被屠杀殆尽。局势虽然稍缓，但攻城的官军人数最少有守城义军的四五倍，而且个个骁勇，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踩着尸体继续向城头猛扑，王一氓四顾看看，心中道：“这是老耿压箱底的精兵啊！”
　　王天王目光如炬，没错，这的确是耿异最精锐也最信任的虎豹营官军，全营五千人，每个士兵都是耿异亲自挑选出来的，全部出身贫苦人家，再经耿异严格训练选汰。一入虎豹营，便可领双倍饷银，士兵们穷困惯了，钱领的比其它营多，自然人人感激，视耿将军为第二父母。
　　人类社会中有个愚人的原则是：你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对虎豹营的战士来说，得到的是多一点的钱与信任，付出的是只有一次的生命，

　　从古到今，多少人不停地追逐着这个荒谬的等量关系并为之自豪。真正明白这个等量关系的是处在社会结构顶端的贵族大老爷们，他们得到的是钱，付出的是在消费钱的过程中易逝的时间，于是他们浩叹时间如流水。
　　南林城头前仆后继的虎豹营战士们没人思考过这些问题，当下也不可能有时间思考。战斗令人热血沸腾，令人单纯。
　　守城的氓山精英已伤亡过半，剩下的被越来越多再次登上城墙的官军反包围。眼看大势将去，王一氓打算弃城。同生共死向来只是激励斗志的口号，英雄之所以是英雄，是因为江湖上还流传着另外一句话：“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里的青山指的是英雄自己的生命，不好意思，别人的性命只好去做柴火。
　　请注意，这不是选择题。
　　王一氓意念甫动，耳边忽然听到从远处传来人马奔驰声。“公孙豹，一定是公孙豹。”王一氓希望再生。
　　苍天不负有心人，氓山主力终于赶到了。
　　王一氓精神一振，举臂大呼道：“弟兄们加把劲啊，援军到了。”
　　大伙士气陡长，奋力杀败登上城墙的官军。这时，氓山主力前部已与虎豹营后阵接战，王一氓远远望见公孙豹长发飘飘，策马挥剑左驰右突，隐隐还能听见他喊道：“天王危急，快救天王。”虎豹营后阵瞬间溃败，氓山主力一支突击队尖刀般插入敌阵，奋力杀到城门下。
　　虎豹营“耿”字大纛倒了又高高扬起，一名军官骑马高举大旗沿城狂奔，大呼道：“弟兄们，稳住阵脚，继续攻城，耿将军马上就到了。”
　　话音未落，战鼓声从远方传来，耿家军主力排着整齐的方阵一步步稳健逼近，方阵两翼骑兵约束着战马，随着鼓声的节奏扬蹄蹈足，缓步跟随着大军的速度，只待军令一下，便要冲过来。
　　氓山主力后队重整阵型，严阵以待。

　　城下，虎豹营军心一稳，士气又起，后军背城抗敌，前军奋不顾身继续扑向城墙，王一氓忙下令把城门打开，突击队二千人迅速奔入城内上城助防，另一千人守在城门外，出死力与敌搏杀。城上城下，厮杀惨叫声不绝于耳，声闻于天。
　　战事依旧紧张胶着，但王一氓和守城的弟兄们却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日期：2015-08-26 18:27:48
　　耿老将军这几日累得要命，长途急行军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简直是折磨，可他必须咬牙顶下来，不能露出丝毫倦怠之色。他虽然努力做出坚毅的表情，但满面的尘土还是让他看起来精神状态非常萎靡。
　　昨天夜里，也就是王一氓赚开南林城门的那一刻，老耿终于率军追上了氓山军团。双方都是连日奔波，加之夜间不摸对方虚实，恐中奸计，所以并未交战，扎营相峙。乘双方对峙之机，老耿派虎豹营精锐绕过敌军，迅速驰援南林。当公孙豹发现时，虎豹营已经去得很远了。公孙豹留下满营火把静悄悄地率队离营而去，耿老将军竟没中计，立马就发现不对劲，连忙拔营在后急追，却终于慢了一步，正午时分，氓山大军率先赶至南林城下，虎豹营在前后夹击下岌岌可危。

　　老耿没有低估王一氓，王一氓也没有低估耿将军，这是一年多来双方都拿对方无可奈何的思维层面上的原因。支撑这种互相尊重的基础是老耿的部队身经百战，是官军中难得的善战之师；氓山土匪也绝非平常为生活所迫而猝然起义的农民队伍可比，其核心骨干大多是在入伙前就备受朝廷和王法痛恨的惯犯，深知即便投降朝廷最终也难逃颈上一刀，所以一旦与官军接战，便置生死于度外。
　　真正的恶战刚刚开始，清空如洗，不染片云，太阳肆无忌惮地暴晒着地面上更肆无忌惮的决战，官军已在外围全方位压制氓山军团，尤其官军骑兵驰马突阵之势猛不可挡，但是氓山军团依然奋力咬牙死死守住防线。
　　城下，虎豹营勇士红着眼不要命地恶战，氓山主力几次想突入虎豹营阵地都没能成功；城门口的氓山弟兄一次又一次击退虎豹营的攻击，然伤亡惨重。双方都心知肚明，虎豹营能否攻占南林是这一战役胜负的关键所在。败，即是死。在死亡面前，谁都有资格为自己奋力搏杀；在死亡面前，道德评价出的所谓正义是如此脆弱。
　　杀人的阴影依然缠绕着王雄，他坐在城楼向里的一块石条上，背对着战场，喧闹的厮杀声对他来说只是不绝于耳的高亢平稳的噪音，他忽然想起明月，“不知她找到姑姑了没？”

　　王雄闭上眼睛，回忆与明月在一起时的每个时刻，好像那个被他砍死滚倒在墙边的正是他自己，趁着咽气之前赶紧回味自己的人生。回忆是幸福的，从小到大，王雄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可惜，如你所知，幸福总是短暂的。
　　明月没找到姑姑，她匆匆忙忙赶回来时看见坐在城头闭目养神的王雄。
　　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王雄清晰地听到明月喊“雄哥。”他有些不快，真实的明月阻断了他与回忆中明月的相聚，敲碎了幸福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