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农城炸锅了！
　　这两年家破人亡的和外出逃荒的人们留下来大量良田美宅，临街商铺，如此之多的空闲优质资产搭配一位如此英明严谨的“周青天”，弘农城现余的不足以前半数的人个个心情激动，怀揣着中奖的梦想挤在衙门口争抢告状。鼓槌动不动就不见了，木匠赶制不出来，于是粗糙的树枝派上用场，把鼓皮砸破好几次，很多老牛因此而亡。老胡所谓“民风淳朴”论不攻自破，自不免让青天大人严厉训斥了一番：“亏你好意思说，淳朴个屁。”

　　因为案件的类似性以及有可循之先例，刚开始几天，周青天留在一个简单的思维判断程式中——被告一律畏罪潜逃。只需大笔一挥，大印一按，把被告侵吞之产业判归原告即可。
　　周青天断案中偶有闲暇，也总是沉浸在为民伸冤的快乐中，真想不通前任钱惟才为官一任，怎能如此玩忽职守？竟致百姓有冤不敢伸，纵大量恶霸逍遥于法外。
　　周虎决定等忙完这段时间，上奏朝廷弹劾钱惟才一本。
　　万万没想到的是，先例一开，讼争无穷无尽，而且紧接着就出现了新情况。资源有限，人欲无穷，恶贯满盈的被告竟然同时欺诈、辱骂、殴打了两个、三个、四个乃至更多的原告，导致多人争夺同一产业，原告之间诉讼纷然，令周青天头痛不已。
　　可见被告之凶顽，侵夺时竟不问这产业是谁的，想拿就拿，典型的主观拿来主义。但被告在遭谴责和诬蔑的同时又是幸福的，正因为他的失踪，他不必在衙门大堂之上像野狗一样争抢，保留了他做人的基本尊严。也因为他还是人的缘故，他逐渐变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对象，原告们不得不脱离被告虚构其它证据，以支持自己的论点。案情开始变得错综复杂，扑朔迷离。

　　争执不下之后，大家选择采用终极手段——给“周青天”送礼。晚上礼到，第二天一早，“周青天”就把所收礼物罗列于衙门外，旁边立一块牌子，上书某某某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在某处给本官行贿，特此展示。当然，送的最多的，关系最好的不方便列入名单。虽然此清白之计收到了一定效果，而且行贿者屁股上挨的板子起到了一定警示作用，但勇于挑战，敢于冒险的人依然不计其数，衙门前的大街上人山人海，堪比后世春运。周青天后悔得要死，快半个月了，没吃上一口安宁饭，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日期：2015-08-28 01:27:06
　　第三十四章
　　这些日子，街坊邻居防贼似地互相提防。
　　秦二嫂午饭后出来晃悠了一圈，找不到一个可唠知心话的旧日谈友，心下郁闷，一进家门就指着秦二骂道：“没用的懒猪，天天就知道睡了吃，吃了睡。”
　　秦二不服，顶嘴道：“你倒是说说，我哪天不下地？”
　　“死货，天天下地有个屁用啊？一脑袋糨糊！就知道地、地、地，好像就你有地，别人家谁没地？”
　　秦二坐在房前的台阶上，低着头不敢再说话。二嫂的骂声随着气势之上涨越来越高，“说你是蠢货你是不是不服，这几天你看看别人谁顾得上种地？除了你谁还这么蠢？谁不是天天等在衙门口领地领房子？弘农现在这么多没主的房子和地，你就不能也写张状纸去要点东西？啊！说话呀，屁都不会放的蠢王八。”
　　秦二抬头张嘴，表示他会放屁，委屈道：“我字也不识一个，怎么写状纸？”
　　二嫂被气得七窍生烟，一步窜到秦二面前，口腔竭力吮起一口唾沫狠狠啐在秦二脸上，骂道：“你还不如死了算了，别人就都会写？不会写你不会托人写么？我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嫁给你这么个一窍不开的蠢驴。”
　　秦二站起来嗫嚅道：“那你给我点钱，我这就去请私塾的羊老夫子给写一张。”

　　二嫂问道：“写什么想好了吗？”
　　“写状纸啊。”
　　二嫂终于忍无可忍，扬手赏了丈夫一记清脆的耳光，气道：“我是说你想好状纸上写什么了吗？”
　　哪知这一巴掌把秦二的脾气打上来了，怒道：“你说怎么写就怎么写，无缘无故打人作甚？”
　　话刚说完，冷不防又挨了一耳光，这一记甚重，打得秦老二耳朵嗡嗡作响，听到二嫂似乎在骂：“无缘无故？老娘告诉你，打你是因为你蠢……”
　　老二终于不再敢犯犟，垂头丧气地直等到二嫂搜肠刮肚把所能想出来的骂辞用尽。

　　此时天已将黑。
　　秦老二连晚饭都没吃，拿着一钱银子赶到羊老夫子住处。
　　羊老夫子住在河边小山丘上的一间破庙里。三年前此处被堪舆为风水欠佳，钱惟才老爷募集民间善款在河对面更高的山上盖了一间更大的龙王庙，小庙顿失其价值，成为外地来此授馆的羊老夫子的宿舍。
　　羊老夫子性情恬淡，随遇而安，居于破庙之中却怡然自得，常谓人道：“此处有茂林修竹，有水映明月，强于华屋广厦甚矣，更妙处是春可闻山林鸟语，夏可听檐前水滴，秋可观日洒林荫，冬可赏窗外密雪，有此一舍安身，夫复何求？”
　　四季之中，羊老夫子最爱炎夏，由于山丘对于河流居高临下的优势位置，河边形势一览无遗。因此每逢闲暇，夫子便手持周易一卷，徘徊于林间树下读书以消遣世虑，若听得河边有砧杵捣衣声，仕女喧哗声，便从树缝间偷偷观察浣衣女绷得紧紧的、翘翘的，浑圆的、吹弹欲破的屁股蛋子，最妙时莫过于众女嬉闹戏水，此时夫子便有幸能看到女子洁白无瑕的美腿和河水沾衣后若隐若现的丨乳丨房。这些景象可消读书之苦，每令夫子身心投入，以至于常被林中蚊虫叮咬出一身疙瘩。夫子淡泊克己，不在乎这件臭皮囊，故乐此不疲。

　　然人非圣贤，孰能无一毫萦怀之事。羊老夫子去年经过屠夫孟开肉铺前时，恰逢孟开持刀剁案，大叫：“入你奶奶！”夫子觉得此人此语不可理喻，便疾步离开，此事作者在前文中讲过。
　　事后，夫子受辱而后谋，叫学生回去告诉家长，以后束脩所用猪肉一律不得从孟开处购买，原因是孟子至孝，孟母不喜屠户，孟开既与亚圣孟轲同姓，怎可干此有辱祖宗之行当。但是羊夫子上行其法，下未必效之，照样有学生家长贪图离得近方便，偷偷在孟开处买肉，有嘴贱的还将此事说与孟开，孟开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没有深究此事，只是想不通的时候忍不住继之以 “入你奶奶”而已。
　　秦老二来时，破庙前排了二十人左右的长队，羊老夫子最近生意绝好，代写文书的润笔费也从以前的十文钱涨到一钱银子。即便如此，前来求写诉状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夫子早晚不得空闲，实在抽不出时间授课，就留下两个大一点的学生帮忙，其余的放假回家。家长们最近也都忙得不可开交，每天早早起来到衙门口报名，晚上很晚才意犹未尽地回家，加之世道荒唐，对孩子的学业本来就不怎么上心，遂放任自流。

　　孩子们既不用上学，又有空空的街道和街道边更多空空的房屋可用来捉迷藏，快乐得不得了，不几天全退化成野孩子，翻墙撬门偷杏摘桃成了家常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