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10-21　12:38:52

　　吴彬一去就是一个多月，无音无信。在这期间春华无数次拨他电话，每回都直转留言箱，拨到后来，她已经可以把吴彬的留言提示倒背如流。
　　提示是背熟了，留言她却一条也没录过。每次听到提示末了那声“嘟——”，她就立刻把电话挂了。
　　可是，虽然利用率为零，那条提示她还是每次必听。从“嗨”开始，一路听到“我一定尽快回你电话”。这声音让她相信吴彬仍然活着。她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他没吭一声就蒸发不见，但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于是每当关于吴彬生死的疑惑在暗夜膨胀，她就会拨一下他的电话以正视听。拨的次数多了，干脆给他的号码设了快捷键。
　　电话拨得勤快，却不代表生活的其他方面就此停滞。不管吴彬回不回来，她的针都得照打血也得照抽，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在eHarmony里寻寻觅觅。并且，愈是挂念他，她就愈是积极地投身相亲运动。持续悲伤是少年的权利，对于韶光已逝的女人来说，愈挫愈勇，在皱纹允许的范围内尽早涅磐，这才是生存之道。
　　在以平均一礼拜三个的规模相了一个多月后，春华总算在一堆不尽人意的候选人中挑了个最能凑合的。此人姓渡边名慎悟，一看名字就知道是个根正苗红的鬼子。果然，他不仅人长得够矮，英语也说得够“R”“L”不分。而且秉着鬼子们地小人多节约粮食的传统，吃起饭来老像是担心有上顿没下顿一样小鸡啄米，让春华总觉得自己像饭桶。
　　一开始春华并没想和鬼子约会。她祖上一窝男人都打过鬼子，轮到孙辈上竟然要帮敌人生小鬼子，这国卖得实在太对不起死在南京城的三十万。但是爱国能换来老公吗？不能。何况现在满大街跑的都是尼桑本田，不等你爱国，人家早把松下东芝送进了你家。于是春华妥协了，本着一视同仁公平对待的原则进行筛选。小日本在社区大学教书，钱虽然少，工作却相当稳定——只要美国笨人不减少，社区大学就不可能关门。这几年连小布什都当总统了，笨人翻身作主，还有可能减少吗？

　　除了工作，小日本脾气也不错。别以为鬼子都只会杀人，他们在不杀人的时候，还是挺会点头哈腰的。关键是这位渡边同志不仅懂得随时随地不分场合地鞠躬，还善于在各种细处展示他小男人的细心和大男子的胸怀。比如两人逛街，喝空了的水瓶他会一路收在手里，直到遇见专门回收塑料瓶的箱子才把它们扔进去。又比如出去吃饭，他从来没叫春华付过一次帐，尽管他自己平时连去唐人街吃碗面也嫌贵，但让女人付账，这是他所不能想象的事。

　　再能自给自足的女人也希望有男人为自己花钱，这是人类自原始分工以来的本能，尤其是像春华这样不够姿色将本能化为实践的女人，AA十几年，现在突然撞上一个结账掏钱总是快过自己的男人，立刻物以希为贵，一白遮百丑。于是在几轮评估中小日本迅速领先，击败其他扳指头清账的男人，并在冬季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成功晋级成为春华唯一的约会对象。
　　晋级虽然成功，他们的关系却开始止步不前。从eHarmony上第一份问卷开始到成为彼此的某种唯一，这一路快马加鞭，春华赶得有点目眩。她知道他是自己目前最好的选择，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自己的选择。眼前这个谨小慎微、柔声细语的矮小男人，他身上似乎缺少了一点什么，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它飘忽于春华“人好，老实，工作稳定”这三大条之外，并因此让人为难，不知道是该细究它，还是把它当杂音充耳不闻。

　　不等春华作出裁决，老天就自行加码，推了他俩一把：下大雪了。
　　春华所在的城市，一年总有那么几次鹅毛大雪。见怪不怪，一入冬她就去换了雪胎。偏偏这次大雪下得不是时候，她和小日本吃饭看电影，把自己的车留在家里，是坐他那辆既没雪胎又没四轮驱动的老本田去的。去之前她略有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该提议开自己的车，但怕小日本多想，以为自己嫌他的车不够份量。加上天气预报说可能下雪可能不下，那就赌吧！大不了半小时的路开一小时，总会到家的。

　　从电影院出来春华就后悔了。这四野茫茫，风卷雪横扫大地，根本就是暴风雪！老本田在出电影院的斜坡上寸步不移，连左右都不转。后面的车子喇叭响成一片，春华和小日本在众目睽睽之下下车，试图把车推离轨道。谁知路面结了冰，鞋子在上面直打滑，两条腿一点力也用不上。小日本只得不停弯腰跟人道歉，春华则一步一滑地奔回影院跟人求救。问了一圈总算碰上好心的，提了两桶沙子到车边，用铁锹把沙子敷在四个轮子前面的地上。小日本试着发动，轮子遇到沙子，总算得到一点摩擦力，向前转了两圈。但一回到冰面上就不行了，再次定在原地。这次不仅不往前，反而一点点向后滑下来。看见两人手忙脚乱，后面车子的司机纷纷跳出来帮他们推车，一行人一齐使劲，总算把车推到路边。推到路边小日本还不死心，还想再试试能不能让它动起来，结果一连几次都没法发动，这才意识到屋漏偏逢雨，电池歇火了。

　　这下没辙，小日本只能打电话叫拖车。挂下电话，对着春华一口一个对不起，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急还是冷。春华即使想生气也不忍心，只能反过来宽慰他。他却仍然不停道歉，并执意把大衣脱下来给春华披上，自己只穿件毛衣和从后车箱里翻出的单外套。哆嗦着站在大雪纷飞间翘首等待，让春华坐车里避风。
　　春华坐在车里，身上披着小日本的呢大衣。车子公然抛锚，这样的状况她自己也遇到过几次，每次都是自行解决，一个人叫拖车等拖车。现在她却可以安全坐在风吹不到的地方，可以呆坐，想心事，或者阖上眼睛睡觉。做什么都行，因为车外面有一个披风戴雪的男人。
　　还求什么呢？不能再求什么了。活到这把年纪还能遇上这样一个人，要知足。
　　当晚回到家，春华给吴彬打了最后一次电话。当留言提示播到末了，“嘟——”声响起的时候，她忽然想说一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很久，终于开口道：“你……”
　　“嘟——”听筒里又传来一声。留言时限到了，电话被自动切断。
　　春华握着听筒，很久都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