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羞涩地说道：“我和她认识快四年了，那时她还是法律系的学生，一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我那会儿在警校，是她们大学和我们警校联合举办的一次普法的活动，让我接触到了她。”说到这里，程浩笑了起来，“她长得可漂亮了。”程浩拿出钱包，里面有一张女友的照片，“她叫王思雨，名字也好听。”
　　小年将钱包接过来，程浩的女友梳着简单的马尾辫，清新脱俗，气质不凡。他又抬起头看了看程浩，这时小年恍然大悟，原来大家纷纷摇头的原因，不是因为同情程浩，而是同情他的女朋友。小年赶紧把钱包合上，交还给程浩。
　　“活动举办了一周，那一周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为高校的学生和社区的居民普法，也就渐渐地熟悉了。我那时只是单纯地爱慕这个女孩，并不敢奢求什么，觉得自己也没机会能继续和她保持联系。一周之后，虽有遗憾，但还是回了学校。可她几乎是每天都给我发信息、打电话，我感觉到她也有些喜欢我。”程浩的脸更加红晕了，“之后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的，我们在一起了，一直到现在。”
　　“她追的你？”小年随后轻咳一声，“那个……对了，她也毕业了吧？”

　　“是，她在上海电视台工作，三年前她大三的时候，就成为了电视台法律节目的实习编辑，前年毕业之后就留在了那边。她很有节目编辑的洞察力和敏锐感，总能抓住社会问题的根源，所以电视台很器重她。”
　　小年点点头，“恋爱询问列表”的最后问题，“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程浩的耳朵腾地一下红了起来，感觉整颗脑袋都在热得冒烟，“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他更加不好意思了，“还没决定好，我爸妈一直为我们结婚的事忙活着，日子还没定下来，但初定是明年年初。对了，你没有女朋友？”
　　“我？”小年的语气透露着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我还没有。”
　　“你还年轻，才二十岁，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年纪。”程浩说道，“不过，早点找女朋友总是没坏处的，我和我女朋友就是差不多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相识的，不早一点的话，好的女孩子都被人挑走了。”
　　小年满是感慨地说道：“我对感情这回事有些恐惧。”

　　“恐惧？因为你父母？那毕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程浩说道，“人总是要往前看。”
　　“我记得父亲过世之后，我妈在家里坐了整整三天，这三天她滴水未进，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整个人瘦了两圈。我那几天也吃不下东西，整日地哭闹。我那个时候虽然还不懂事，但已经知道了死亡意味着什么，妈妈口中‘父亲的离开’就是永别。第三天的夜里，我听到母亲轻轻唤我的名字，我睁开眼睛，她坐在我的床边抚摸着我的脸。我不记得她说了些什么，但我看到了她拖着长长的背影，离开了我家的老屋。我似乎意识到那会是我和妈妈最后一次的见面，但我却并没有做出任何应该有的反应，只是坐在床上，看着她慢慢走离我的视线。”小年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讲道，“第二天，我的叔叔就把我接走了，一直到我十八岁。”

　　“别想了，这些都过去了。”程浩劝慰道，“你现在也找到了份还算可以的工作，足可以养活自己，不必再纠结于过去。每个人都会有父母离去的那一天，这是必须要面对的事。”
　　“可为什么我就要这么早面对？！”小年突然提高了调门，满脸通红。
　　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投来不解的目光。程浩立刻作出手势，让小年把讲话的声音放低。
　　“关于你母亲的失踪……之后你叔叔有没有报警？”程浩问道。
　　小年调整自己的呼吸，回答道：“叔叔说报警了，而且警方确实用心搜查过一阵时间。但后来始终没有进展，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一直没有下落？”程浩问道。

　　小年似乎听出了程浩的言下之意，便讲道：“我记得在我十岁的时候，有一天下大雨，叔叔说警方在江边发现了一具女尸，年龄大致与我母亲相仿，让我去做DNA的采样。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浑身发抖，吓得流不出一滴泪来。我战战兢兢地完成了抽血和化验，又战战兢兢地等了三天，终于得到了她不是我母亲的结论。那一刻，并不是如释重负，而是不敢回想。从那之后，我便极力避免再去想父母的事，就把自己当成一个从来就没有父母的人……可终于，我还是无法逃脱这痛苦的思念，还是会惦记他们。”

　　“一定还活着，只是失踪了而已。”听小年这样说，程浩的心情也变得压抑。
　　“不知道。”小年摇摇头，“十八岁之后，我自己搬回了老屋，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那你叔叔呢？”
　　“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好，我本就是个多余的人，破坏了人家十几年的圆满家庭。”
　　“他们是这样认为的？”程浩有些惊讶。
　　“不，他们对我其实还说得过去。可毕竟寄人篱下，事事都要看他们的脸色，即便他们说让我随他们三口一起出去旅游，我也是不会去的。我能感受到婶婶问我的时候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只等我说了‘不去’二字，她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还要补上两句‘在家里挺好的，外面人太多，容易发生意外’之类的话。这一切都让我觉得虚伪、恶心。”
　　小年说完这段话，从口袋里拿出了装药的小药瓶，一仰脖子将几粒药送入食道。
　　程浩问道：“看来你这头晕的毛病也不短了。”

　　小年费力地吞了几口唾沫，帮助药片滑入胃里，“是老毛病了，一直就有的。”
　　小年并不愿多提自己幻视和幻听的问题，所以没有往下接程浩的话。实际上，这药片不光可以治疗幻视、幻听的神经疾病，对精神紧张，头晕恶心等等也都有疗效，所以小年才会给程浩吃这药。
　　程浩见小年不想再多说什么，便起身走开了一段距离。他从未想过，竟然有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遭受过如此重大的打击。过去这十几年，当自己被泡在蜜罐中却仍不知足的时候，却有这么一个人如履薄冰地活着。
　　“我宁愿被人骂，也不愿被无视。”小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活在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上，是很可怕的事情。”
　　“小年。”程浩转过身来，看着这个满脸倦容的男孩，对他说道，“你先回家吧，累了大半天，也没吃什么东西，我自己守在这边就好。”
　　“可我怕突然会有信息或者电话。”
　　“没关系，到时候你及时联系我。”程浩微微笑道。

　　与其说小年的眼神中满是不放心，倒不如说是不甘心。
　　不甘心线索迟迟未有，不甘心自己又要等上不知多久的时间。媒体和民众此时同小年一样，眼神中满是不甘心。说到底，所有人都是不甘心的状态，领导心有不甘、民众心有不甘，媒体作为第三方独立力量，也是满满的不甘。
　　之后程浩又劝了小年几次，他才肯回去休息。
　　日期：2016-03-23 21:24:00
　　走出地铁口的时候，天气还是老样子，只是天色已经极度阴沉，如夜晚一般。陆家嘴东方明珠的塔尖，环绕着厚厚的黑云，黑云之后，便可隐约看到一丝太阳的光亮。太阳如此遥远，而阴云却就在头顶，只等拉开水闸，潮水从天而来。

　　小年沿着南京西路向东走了一段，这里有个公交站，有趟车可以直接开到江湾。
　　在公交站台，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手机，阅读发自那个人的一条一条的信息，心头郁结的不解越来越深。他又再次环顾四周，仿佛每个人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路人甲乙丙丁，但他们中的某一个又有可能是编织这张大网的人。至少自己，无时无刻地不再被他所监视。
　　公交车开进站的时候，所有的乘客一拥而上，小年几乎是被推上车的。
　　车上的状况更是糟糕，感觉很多卡在中间走道的人都处于半悬挂的状态。
　　由于挤来挤去，大家的衣裳都被挤得皱皱巴巴，而且公交车这个密闭的空间内，人体散发的臭味儿实在让人作呕。小年本来还有些困，但现在彻底没了倦意，因为不时地有些周遭的人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脚上。
　　将近一个小时之后，车子终于到站了。

　　电闪雷鸣了几日，这时的天空已经蒙蒙地下起了小雨，该来的也终于要来了。
　　小年在楼下买了份盖浇饭，匆匆地上了楼。前脚刚进家门，紧接着滂沱的大雨就不期而至。雨水夹杂着泥土的腥味儿，飘得哪里都是，雨滴更是借着风势横着砸到窗子上。小年连忙把窗子关好，免得雨水潲进屋里。
　　饿了一整天的小年狼吞虎咽地把盖浇饭吃干净，又洗了个苹果，这才算勉强吃饱。
　　然后，他躺在床上开始刷微博，关于上海地铁的信息仍旧是今天的头条关注。至今已经有近1亿人次关注过这个话题。而其中更值得注意的是，不知从何时起，有个“上海地铁杀人事件”的话题被设立，并且关注的人数也是成几何倍增长。
　　小年刷了几分钟这个话题，基本上都是胡说八道。有的说死者是是服毒自杀，有的说是被地铁轧死的，满是各种无端的猜测。这桩案子的走漏是必然的，毕竟警方那边已经至少有上百个人知道了这件事，难保其中不会有人把这个事讲出去。
　　小年把手机扔到一边，抬头望着天花板。
　　这时，他家的门突然响了，小年滋溜一下爬起身来。
　　“臭小子，吃饭了吗？”阿华走进了屋，他浑身都湿透了，一脚一个泥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