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休死后一年多,曹真坐到了大司马的高位上。此刻,他正独自一人待在府邸内厅发着呆。
一名仆役进来禀报:“大人,府门外的牌匾已经换完了,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不用了。你下去,把门关上。”曹真挥挥手,将仆役打发走。他很想一个人静静。
在这间内厅的中央有一张台案,台案上并排供奉着两个牌位。
左边的牌位上写着:显养考(指已故的养父)曹公讳操字孟德武皇帝之灵位。
右边的牌位上写着:显考(指已故的父亲)秦公讳邵字伯南之灵位。
原来,曹真本不姓曹,他的生父名叫秦邵。秦邵是曹操的至交好友。三十多年前,也就是公元195年,一次,曹操被袁术军围追堵截,只身逃到秦邵住处寻求庇护。秦邵把曹操藏了起来,自己冒名顶替曹操,终被袁术追兵杀害。曹操感念秦邵救命之恩,遂将他的遗孤秦真收为养子悉心栽培。后来,秦真改姓曹真。
这些年,曹真一边掌管中央军,一边兼顾西线战事,在他的指挥下,雍州驻军两次粉碎了蜀国诸葛亮的入侵。不过,纵使曹真居功甚伟,但他也明白,自己本是外姓,在皇室中的分量和地位永远不可能超越曹休。要不是因为曹休死了,他也绝当不上大司马。可是,曹真看上去却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兴奋,他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亡父秦邵用自己的命换来养父曹操的命,这让曹真对魏国夹杂了太多特殊的感情,他坚信这个国家承载着亡父的精神。而他自己,本来跟曹氏毫无血缘如今却成了皇室成员,这种优越感让曹真很愿意把身家性命与国家利益绑在一起。原先,曹真为自己手握中央军权自信满满,但眼下,继曹休死后,名将满宠接任扬州都督,再加上荆豫都督司马懿,魏国三个最重要的前线军区有两个都落入外姓重臣之手,这意味着什么呢?
曹真隐约有种感觉,魏国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同时,曹真也意识到,自己已是举国上下地位最高的宗室重臣。这真是讽刺,曹氏和夏侯氏两大家族成员不计其数,自己一个外姓竟成了宗室中的代表,也是曹叡唯一能指望的亲戚。他想到这里忍不住苦笑。自尊心告诉他:整个宗室都在看着自己,对自己寄予厚望。但事实上,或许别人并没想那么多。
曹真身躯肥硕,他坐了大半天,不觉腿都有些发麻。“不行,我得做点什么。”他艰难地支撑着身子,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然后垂下头向亡父秦邵和养父曹操的牌位拜了拜,转身推开了内厅的房门。时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庭院中,照在曹真的脸上,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曹真揉揉眼,又捶捶发麻的双腿,高声传令下去:“备车,我要入宫觐见!”
日期:2016-03-22 13:44:21
子午谷的雨
公元230年夏天,大司马曹真为巩固自己在宗室中的地位,同时也为提升宗室在朝廷里的分量,上奏疏请求伐蜀。
“蜀寇连年进犯雍州,臣这次想主动出击,经由斜谷直取汉中,汉中若攻陷,蜀国必亡!”汉中盆地位于益州最北部,是蜀国最重要的防线。汉中有三条路连通雍州,分别是子午谷、斜谷、骆谷,这三条路都是崎岖狭窄的谷道,但凡大军通过势必被拉成一条长蛇,首尾不能兼顾。另外,蜀国汉中都督魏延利用地理优势,在三条谷道与汉中盆地接口处修建了不计其数的防御堡垒,他的策略,便是将敌军堵在狭长的谷道中,令敌军无法进入汉中盆地集结。魏延的防御体系,把汉中建成为一道无法逾越的铜墙铁壁。
曹叡不认为伐蜀有十足的把握。自从曹休死后,宗室的分量明显削弱,他怕再出闪失,可又不愿因为这个问题跟曹真产生正面冲突,于是,他把皮球踢给了陈群。
“你跟陈群商量商量吧。”曹叡知道陈群肯定不支持伐蜀。这下,就算曹真要怨,也是去怨陈群了。
如曹叡所料,陈群苦劝曹真道:“当年太祖武皇帝(曹操)攻打汉中时,在旁边的阳平关囤积大量军粮,可即便如此粮食依然告急。现在阳平关被蜀国占据,运粮只能经由斜谷,斜谷道路艰险进退不便,又容易被蜀军偷袭,还望大司马三思。”
“那么,我还可以选择子午谷这条路。”
“子午谷同样难走,实话实说,在下认为现在伐蜀并不合时宜。”
但曹真很执着,别说一个陈群,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公元230年秋,曹真打理好朝廷里的事务,便准备启程前往雍州关中地区整军备战。临行前,他向曹叡提出了一个请求。
“臣的同族曹遵、同乡朱赞早年跟臣一起侍奉太祖(曹操),但他俩都不幸早亡,留下遗孤无依无靠,臣请求从自己的食邑中分出一部分给他俩的子嗣。”食邑是国君赏赐给功臣的土地,受赐者可以永久享用这块土地的租税。这不同于俸禄。说白了,俸禄相当于薪水,食邑相当于股份分红。如此宝贵的东西按说不能随便送人,但曹叡为了让即将远征的曹真踏实安心,又被这份情义所感动,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
曹真见故人的遗孤有了着落,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待曹真出发这天,曹叡带着一众公卿把他送出洛阳城西门外又走出好远,这把曹真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陛下别再送了,请回宫吧。”
劝了好几次,曹叡总算停住了脚步,他依依不舍握着曹真的手一个劲叮嘱:“切记要慎之再慎!”
曹真双手被曹叡攥着甚至连行揖手礼都不行,他觉得很是尴尬,遂想说两句安慰曹叡的话。“陛下放心,臣一定不会重蹈曹休覆辙。”
这不提曹休还好,一提反而让曹叡更揪心了。“快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臣失言,陛下勿怪。”
“这回,我让荆豫都督司马懿协助你,他从荆州出发,沿汉江走水路,在汉中跟你会师。”
曹真心道:上次曹休战败时也有司马懿协同作战,可司马懿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更没伸手援救曹休。不过,考虑到曹叡毕竟用心良苦,曹真的鼻子不觉有些酸楚,他向曹叡拜了拜。“臣一定会凯旋归来!陛下保重!”随后,他毅然往关中而去。
几天后,曹真抵达关中集结雍州驻军。八月,曹真兵分两路,分别进入子午谷和斜谷。与此同时,刚刚升任大将军的司马懿也从荆州西北部的魏兴郡出发,他沿汉江朔流而上。两军齐头并进逼向汉中。
子午谷和斜谷本来就难走,不巧的是,曹真大军刚刚开拔,天空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这下,两条谷道瞬间变成了泥坑。
“走背运!”曹真低声嘟囔着。阴沉的天气让他心情相当不爽,而多年的军事常识更让他明白,雨会直接导致军队战斗力下降。曹真竭力鼓舞着士气:“明天雨就能停了,大家不要放慢速度!”
然而,曹真的话并没兑现。第二天雨依旧在下,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雨时大时小,有时带给曹真一些希望,更多时候则把曹真的心情打落至谷底。比曹真心情更糟糕的自然是那些魏军士卒,他们的皮质甲胄被雨水浸泡缩得紧巴巴的,连抬手迈腿都很不自在。抱怨声在军中逐渐蔓延开来,还没有临敌,士气就低得一塌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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