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第一时间把大梁是内鬼的事告诉李副局长，就是怕李局会砸了大梁的饭碗，甚至追究他的刑事责任。如果那样的话，对大梁的家庭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告知所长，一来是必定会有通融，二来也可避免更多的信息外泄，从而让案子的谜题早日得到破解。
　　虽然这条短信的真正意义不难想见，但这也不禁令人担忧起另一件事来，那就是嫌疑人的无所不知。小年觉得自己身边的每个人都成为了嫌疑人监视的对象，所有人都成为了他的靶子。只要他愿意，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任何人。
　　但他更愿意做的事，是将所有人玩于股掌之上。
　　派出所的大院里安静得很，民警全部被安排到附近的街区进行巡逻，只留下了几名警员总揽后勤保障的事情。所里从来没这么安静过，这些天就连普通的报案都没有了。以前单单是每天要处理的盗窃案，就要忙得同事们花去大半天的时间进行笔录。

　　此刻，派出所就像一座安静的疗养院。
　　“所长！”程浩着急忙慌地推开办公室的门，所长正在整理材料。
　　“怎么又冒冒失失的！”所长被程浩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文件，立即教训道。
　　“我……我是有重大的案情要报告。”程浩喘着粗气。

　　“案子有眉目了？！”所长立即起身，满脸的惊喜之情。
　　“啊，不、不是。”
　　“不是你跟我谈什么‘重大案情’？”所长再次恢复严厉的神色。
　　“是我们可能发现了内鬼是谁……”
　　“内鬼是谁？”所长对此同样十分感兴趣。
　　“有可能是……是大梁。”
　　“大梁？你可别乱讲……你先说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所长起身将门关严。
　　程浩把小年收到的短信和大梁的行踪一并报告给所长，所长听后很是惊讶，但他并没有立即大发雷霆，而是坐回原处，低头思索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两眼放光地把头抬起，然后走到程浩的面前。

　　他只对程浩说了两个字——“隐瞒。”
　　“隐瞒？这么大的事，真的能隐瞒下来吗？”程浩疑惑道。
　　“我的意思是‘暂时隐瞒’。”所长转过身，“凶手就像全能的神，知道一切，可能大梁这件事这也仅仅只是他棋局的一步而已。说不定走漏风声也有凶手的‘功劳’在里面，他的目的在于借此引发公众的不满，从而导致更大规模的恐慌情绪。从网络等媒体引发的传播效应来看，他确实做到了。而此时将大梁供出，无疑目的在于打乱警方的布局，让调查从‘本可以扎实推进’到‘在公众压力下不得不仓促进行’。”

　　“他的目的是，挤压警方的调查空间？”
　　“没错，借助公众和舆论，是很可怕的一招棋。如果不能尽快结案，这局棋他就赢了。”
　　“那……大梁要先怎么办？”
　　“先停掉他的任务，我命人先把他看管起来。但一定不能对外界宣扬，否则会扰乱刑侦队、其他局所、甚至市里的同志们在调查中的团结一致。大家有可能会互相怀疑，拖慢调查进度。”所长分析道。
　　“我明白了，所长。”

　　“你们先去案发现场，看看能不能从刑侦队那里得到些新的情报。大梁那边，我尽快去查清楚。”
　　程浩点头称好，然后和小年离开了派出所。
　　经嫌疑人的短信这件事，程浩觉得空气中随时都可能传来嫌疑人诡秘的眼神。他看着街边橱窗里海报上人像的眼睛、塑料模特的眼睛、甚至任何类似眼睛形状的圆形物，都会觉得浑身不舒服。这就像独自一个人在夜里读恐怖故事，总觉得有双眸子在自己的背后一样。
　　确实，如今这案子，与恐怖故事也没什么两样了。
　　日期：2016-03-31 18:02:00
　　地铁站里依然气氛紧张，程浩二人来到刑侦队的临时办公室门口，透过百叶窗看到其中的队员仍在开会和分析。还有些队员忙着印制材料，书写记录，反正是各有各的事做。刘队长的气色稍好了一些，眉间仍有一团正气。
　　程浩无法得知内部人员在讨论些什么新的情报，他试着用“唇读”的方式辨认副队长张海双唇的张合以及嘴型的变化，但显然是行不通的。可能是太过于投入，他的脸逐渐贴向玻璃，直到发出砰地一声——额头撞击到了玻璃窗上。
　　“你是干嘛的？”一个胖警员见状立即走出门，高声喝道。尖锐的声音显得很女性化。

　　“你不知道我们这是刑侦队的办公室？我们正在破案！你这样随随便便无组织无纪律地探头张望，难道是想窃取机密？”胖子说道，“李局说正在抓内鬼，你可别给自己找麻烦。”
　　“不不不，你误会了。”程浩连连摆手，“我是南京西路派出所的，在这边负责后勤。”
　　“所里的？”胖子嗤笑两声，“你来我们办公室倒茶水的？”
　　这个人说话极度不怀好意，但程浩还是面露微笑地说道：“我是想……来帮帮忙。”
　　胖子问道：“帮忙？人事安排要听李局的。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这种人该来的地方。”
　　“可是……”程浩被他逼着往后退了几步。
　　“这种地方我可以来吧。”所长的声音突然从程浩身后传来。
　　程浩转过身，看到所长走向自己，小年就在他的身旁。所长已经没了之前在市局同志面前的低三下四，这时显得威风凛凛的，十分神气。他从未见过所长的这副样子，还真是有点感到陌生。但所长的声音还是程浩习惯的“公鸭嗓”，亲和力十足。
　　“你是吴所长？”胖子诧异道，“你……你不是刑侦队的，也不可以进入办公室。”
　　“现在是了。”所长说道，“你快点让开。”
　　“这……”胖子侧过身子，所长从他身前经过，他并未出手拦住所长。
　　所长将门打开，程浩和小年跟着一同走了进去。

　　程浩不知道短短的这段光景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所长这时太威风了。所长的个子很矮，他跟在所长身后，竟有种跟随着即将加冕的拿破仑的感觉。程浩的心扑通扑通地一直跳，这间办公室对他来说，意味着一种特殊的身份。
　　办公室里起初还人声鼎沸，在所长进入之后，大家的声音都低了下来。
　　刘队长走上前来，问道：“吴所长，您这是要干什么？”
　　所长环顾四周，声音洪亮地说道：“我现在宣布，刑侦队的事情从即刻起由我来负责。”
　　“您别开玩笑，我们一直是听李局的。”刘队长说道。

　　“李局呢？”
　　“李局……好像有段时间没看到了。”
　　“这么说，你们还没有得到上面的通知？”
　　“什么通知？”刘队长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下属。
　　“李局突然晕倒了，‘地铁案’暂时由我来负责调度和指挥。你们可以看看市局最新的信息公示，或者……随便打开某个新闻网站都可以。”

　　刘队长立即让同事打开市局的信息公示，确实是宣布暂时由吴所长负责指挥工作。
　　小年此时也打开新闻客户端，几分钟前最新的消息显示，李局长由于身体原因，暂时中断了工作。办公室的其他人这时也看到了这条最新的猛料，全部发出惊讶的声音。但很快便恢复了原样，试图去合理解释：李局这些天确实压力太大，突然病倒也是不足为奇的。
　　所长清了清嗓子，“市里的领导任命我来负责调度工作，也是因为我对这一片地区比较熟悉。另外，孙副局长和张副局长在被市里点名接棒的时候，都由于个人的原因推辞了。我也理解个别同志在面对困难时的谨慎和小心，但是为了老百姓，我挨多大的骂都不会退缩。”
　　办公室里极度安静，原先那些对所长有些藐视的人，此时的表情十分尴尬。
　　在程浩看来，所长敢于接下这摊子烂事，而不是像市里其他领导那样推辞，这足以让人钦佩。想来也是，这个案子的复杂和困难，恐怕连刑侦经验最为丰富的警界泰斗都颇为头疼，更别提一个小小的派出所的所长了。
　　刘队长毕恭毕敬地问道：“所长，您……有什么新的指示？”
　　所长走到圆桌的中央，稳稳地坐定。

　　他指了指程浩和小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让他们两个人加入刑侦队。”
　　顺着所长的手指，所有人的目光转向门口的两人——程浩和小年。
　　在刑侦队员们大惑不解的眼神中，这两人更加茫然无措了。
　　“他们两个人是我们所里的年轻骨干。刘队，你随便叫他们做事就好。”所长说道。

　　“好说、好说，年轻人有冲劲，我们队里正缺新鲜血液呢。”刘队长笑着说道，其他人也随声附和，脸上写满了虚假的“热烈欢迎”，屋子里做作的气氛就像在排一出戏。
　　“那就好。”所长说道，“另外，我需要尽快对案情进一步了解，毕竟之前都不是我负责，很多细节我并不清楚。所以请把所有的档案都拿给我，我现在要看一下，然后才能做出进一步的部署。”
　　刘队长让一名女同事向所长呈上所有的线索汇总资料。
　　吴所长接过资料之后，逐页翻看。资料中满是案情的描述、给死者出具的死亡报告、相关证物的数据采集。死者的照片拍得很仔细，从脚趾到瞳孔，几乎每寸皮肤都被照相机如实地记录下来。可这并没有让所长满意，他不时地皱眉。
　　“没有干货啊？”所长问道，“感觉资料都是表面文章，太敷衍了。”
　　“是，现在的线索还是不能支撑整个调查。”刘队长说道，“不过我们正在努力。”

　　所长点点头，然后像是是等待什么似的，长久地未发一言。他的眼睛时不时地快速旋转，又或是扫视屋子里的警员们，搞得所有人都很不自在。程浩不知道所长在卖什么关子，随着大家一起安静地围在所长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