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也称沧县,东望渤海,相临有一望无际的盐碱荒滩。这盐碱荒滩,正是历来朝廷官府流放罪犯、发配沧州“劳改”的好地方。这种地方盛行武术是自然而然的。盛武又似传染病,喜欢近亲繁殖,所以沧州拳手多、武师多、花样多,互相之间呢,摽着、较着的并不多,传着、学着的更多。十六七岁的王子平,感觉拥有了十八般武艺,生命力旺盛得如同一团欲裂的火球,见牛跟牛较劲,见马跟马赛跑,见土地爷都想送两拳头。
这号人才,正是义和团渴望得到的红人,所以他参加了义和团,风风火火地去烧教堂、打洋鬼。义和团被镇压后,担心别追究的他,跑到山东德州一座清真寺避风头。一位见多识广的阿訇,帮助他寻到了查拳高手杨鸿修。王子平的武艺好似进入了研究生阶段,三四年下来,武学硕士证书算是拿到了。义和团后八国联军蹂躏北京,德国人也“租借”了胶州湾以及胶济铁路沿线。有一次,王子平路过青州车站,有德国佬闲的蛋疼,举磨盘不动,对观者咕噜道:笑什么笑?你们东亚病夫更举不动!
王子平站出来挑战,德国佬大笑:你能举动石磨盘?别逗了,真能举起,这100大洋,你的!
王子平有没有举起磨盘?答案不言而喻,他口袋里赢来的100大洋可以作证。
1918年,王子平在北京听说有个康泰尔在中山公园五色土摆擂台,便想露个大脸。本来想先探个究竟再上台,没想到李存义、张占魁领军的天津中华武士会人多势众,特别的一个叫韩慕侠的后生,火爆出击,抢走了头功。失去露脸机会的王子平,因为在山东结识了不少朋友,留下名声,不久即应邀前往青岛“冀德会馆”教拳。
青岛美国人办的学堂里,有个体育教员阿拉曼,身手不错,打心眼里瞧不起中国人。看到会馆那厢里中国人比划拳脚,觉得新鲜,便向王子平挑战。两人一握手,阿拉曼便较上力来,心想先把你手骨握碎,登时使劲,就等着王子平呲牙咧嘴、哭爹喊娘了。
王子平一看对方挑衅,就势一拉一送,阿拉曼失去重心,仰面摔倒。所以呲牙咧嘴、哭爹喊娘变成了阿拉曼本人,他不相信自己真的这么差,以为出现了幻觉,于是整顿身手,又扑了上来,王子平呼噜哗啦,在阿拉曼的前胸前脸玩了几个花拳,把阿拉曼整迷糊了,迷糊间,胸口被王子平一拍,又一个仰面朝天。
吃了苦头的美国人阿拉曼,搞不清楚这个苦头是怎么吃的,便想找个人来与之对垒,自己好看个究竟。他请来了一名德国摔跤大力士,叫做克林玆曼。克林玆曼与王子平飙着膀子,王子平不含糊啊,莫忘了摔跤是王家的家传功夫。被撂了几个跟头后,德国人服了,德国人认真,愿意每月拿300大洋拜师,王子平拒绝了。能不拒绝吗,当时中国人没有不恨洋人的,远的英法联军,近的八国联军,多大的羞辱、侮辱和耻辱。
一战结束,德国败,不幸的青岛没有回归祖国,1919年又被日本接管。大批日本人移民青岛,浪人们在大街上不可一世。青岛街头巷尾,经常出现血腥殴斗。在中国人备受欺侮的“主旋律”下,也起伏起若干反抗的逆流。王子平和弟子们,亦经常趁着夜色或偏僻地形,把日本人揍个鼻青眼肿——日本人好认,和服的,趿拉板的,腰插长短两把刀的。
一个叫宫本的柔道教官,听到王子平的名气,专程上门来挑战,还带来了丨警丨察维持秩序。王子平一上手,便察觉对方不好对付,捉拿推搡间,故意卖了个破绽,兵行险招,当宫本使出大背跨摔王子平时,王子平把准备好的一肘,顶中宫本后心窝,宫本扑在院内石台上,满嘴是血。宫本弟子和王子平弟子,开始是互骂,结果变成群殴。
丨警丨察控制不了局面,害怕得罪日本主子,便要抓王子平。王子平见形势不妙,打到丨警丨察,跳墙逃跑。打伤了数名日本人,北洋当局竟然还发出了通缉令,通缉王子平。北洋政府和日本人当时在北方耀武扬威,对南方上海的控制,就不怎么灵了。王子平悄身跑到上海,开了家小药店,卖起了中草药。
1921年,美国人沙利文、乔治,德国人彼得,英国人丁克尔,若干个洋鬼子又喝饱了咖啡,没事找刺激,嫌互相玩不过瘾,也挂了幅大广告,号称“万国擂台赛”。不要以为一有擂台,就万众瞩目、全国关心,这可能和时势有关,和组织方、宣传方、赞助方都有关。老百姓更关心的是炒米油盐,政治人物更关心的是争权夺利。
尽管如此,这万国擂台事,至少在上海武林中传开了。说者无心,听着有意。王子平没有按捺住爆米花性子,打拳有瘾,打架有瘾,打洋人更有瘾。当着那伙人的面,王子平龙飞凤舞地签字立约。其自信满满的姿态,让那伙洋人有些二呼,连忙招呼一个小徒弟,让他试试王子平的身手。小徒弟在王子平背后跟了几步,大吼一声,挥拳就上,眨眼之间,被王子平返身一脚踢翻,踩在脚下。
第二天,广告牌不见了,沙利文一伙也不出来了,原来这几位也是外强中干的外国鳖犊子,一看不妙就收摊不比了。有资料说,听到事迹受了鼓舞的齐白石,还亲题“南山搏猛虎,深潭驱长蛟”十个大字赠给王子平。齐白石,当时不过是刚脱离木匠行的画坛新秀而已。
王子平有个绰号“千斤神力王”,在他未曾南下时就被命名了。在苦练查拳的那几年,有次游历济南府,大明湖是当地最有名的景致,大明湖畔,在一座茶肆前喝茶的王子平,同大家一起欣赏着面前的一道激流,激流上有个精致的石机关,一尊磅礴巨大的石头水碾,在水流作用下,运转不停。有个调皮的孩子把一根竹竿插在了水碾下,嘎吱吱,竹竿压成了片片,却还有一头翘在水外。王子平盯着水碾,突然动了个念头——这玩意能停住转动么?
心动不如行动,脱鞋下水,众目睽睽,双手既出,必有一输。输的当然是石碾子,人群轰然叫好,纷纷问询王子平何许人也,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也有人说,正是此事发生时,被查拳高手杨鸿修抓了个现行,好神力!来跟我当徒弟吧。
武术谚语云“一力降十会”,说的是没有力气全都白扯。武术谚语又云“一巧破千斤”,只是这一力降十会容易,一巧破千斤难——很多人一辈子未曾见过。
武术谚语还云: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练武不练力,逢场在做戏;力大是个宝,谁也受不了。大象何曾惧怕过猴子武艺高强?
千斤神力王子平,于沧州、天津、胶州、济南、上海等地,一路打开声名,这份靠实力闯荡出来的标识,直接保送他坐上了中央国术馆少林门门长位置。至于他去没去过少林寺,登没登过嵩山中岳,已经无所谓了。
雄鸡一唱天下白、祖国山河一片红以后,王子平先后担任中国武协副主席、上海市政协委员、上海伊斯兰教协会副主任等职,一直保持着老武术家的超高精气神,有个喜剧电影《小李大李和老李》,导演还特地请王子平在其中客串舞剑老人,估计是相中了老先生的大胡子。1973年92岁去世的王子平老子,在喜剧电影里不过跑了了龙套,在现实生活中,他较好地完成了一出人生的喜剧。据说他老年得了一种强迫症,不开收音机睡不着觉,家人和邻居们为此同他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而斗争的结果是王子平胜,家人和邻居们,全都患上了同样的强迫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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